那聲音裡顫聲連連,詹瑎回過神來,大吼:“小瞎子你這話什麼意思?你這是要去哪裡!”
小解都得林煙攙扶着前去的男人,這會時候叫喚的再如何大聲也是無用,掀了被褥下榻而後追上去是萬萬不能的。詹瑎雖是疑惑,聽了那話心裡也是焦急不安,可瞧了瞧下腹還是更為惜命一些。
可真無需為了連姓名都不肯告知的小瞎子,置自己于危險。
想來她那走時的話,大緻也就是說上一說罷。總不至于因為害怕他說道幾句,就真舍棄了自家藥廬,這麼跑了。
如此,倒也随她去罷。
詹瑎随後擡手端了桌案上的藥碗囫囵飲下,再略微安穩了正正躺下睡過去。
......
山源道的山間是與别處不大相同的,山間的田地比山腳下的農田肥沃許多,鎮民們多是以山腳處的農田種些個白菜蔥苗之類的蔬菜,糧食之類事關收成與溫飽的糧食便都是種在山田裡的。
山田于山坡和山坳處皆有,山坳處居多些。鎮子剛剛被屠那時,叔伯們多是在山坡出就近便挖了紅薯過來,十幾日過去山坡那處的紅薯該是早早就被挖完了。
林煙這回要去的地方,便是山坳。
平日裡采一些平常的草藥,山坡之上也便有之,無需進那山坳中去。便單單是在山的斜坡林裡取藥就已是對她來說十分艱難的事。山坳那邊,還是自家爺爺健在時,自己眼睛完好時常去的地方。
時隔多年,她連去那裡的路都記不大清了。
背上采藥用的竹筐小鋤,林煙自屋子裡出來,一摸臉上的淚心思久久難平,拄着杖子轉而便向後頭山間而去。
醫者仁心,多為他人思慮。自家爺爺教授于她的第一課就是如此。
山裡的路難行的緊,枯枝混敗葉,濕土罩冰棱。鞋子踩在頗為陡峭的山岩上,上有薄冰,每每邁出一步直升機,便是一聲清脆的咔吱聲,薄冰被她一腳踩碎。
這樣的聲響林煙聽在耳中,心顫不已。她實際懼怕極了冬日裡上山,半年前那次周家大娘的兒子便是冬日裡上山取捕獸夾生生摔死的;還有鐘叔前頭幾年也曾在山上跌斷過腿,來藥廬看時,一條腿全是濕漉的,糊滿了血。
那些眼睛可以視物的鄉親都在山上吃過這樣多的苦頭,她一個瞎子上去了,回不回得來哪裡知道呢。
讓家裡那男人過段時間自己喝完藥走掉,也不算耽誤了人家。
從軍的人總還應該有些本事的,他眼睛看得見,四肢健全,總能自己尋得出路。
她一介鄉醫能做到的也隻有如此了。惟願日後,黎國的主君黎國的軍隊可以報了一鎮子鄉親們的血仇,還邊鎮一個太平。
......
即便再如何防範,眼瞎之人在這山間,瞧不見路亦瞧不見旁的東西,跌上十幾次也是平常不過的事。
林煙連着摔了幾回,掌心破出幾道口子。分明是流血甚多滿目瘡痍的一雙手,冬日裡溫度卻是讓她感覺不到什麼痛意,凍得麻木。
距離上次進山坳的時間太長,她記不清那處的位置了,隻得一路摸索就地尋了尋有無紅薯之類的吃食。每棵可倚靠的大樹上都用短刀刻上了三橫,用以辨别方向。
行至一陡坡之上,小樹枝幹脆弱,經不住她這一倚靠,啪嗒一聲從根腳地方折斷了。應着枝幹折斷的聲響,林煙的手上的木杖子駭得甩了出去,身子随着響動落葉飄零般跌了下去。
衣裙上裹了厚厚一層污泥,濕溻溻的粘在身上各處。滾落時額上手臂上自也磕碰到了不少地方,林煙抱了肚子蜷作一團,背上許是碰上了碎石,脊骨周遭的皮肉疼得她冷汗涔涔。
“咳咳......”掙紮着依舊起不了身的時刻,林煙難忍的悲從中來,澀澀的眼淚洶湧淌下。以手胡亂摸去臉上的淚,鹹鹹的淚落在手背刺激了手背的傷口。
林煙一雙手不在麻木,亦是火辣辣的刺痛。
雙手交疊,指尖撫摸手背與手心的傷處,縱橫的深淺不一的口子。這些個可觸摸感受到的傷口,經年累月的存下來,映出她眼盲後的跌宕四年。
長長的四年光景,太過累心了些。
父母是周歲之時死在外頭的;爺爺是火場的毒檐入肺,不治而亡。現如今輪到自己了,竟是橫屍荒野的下場......
歇了許久,林煙緩過了勁兒,失了神的癱坐在地。
瞧不見的眼睛四處亂晃了幾圈兒。回去的路實是不一定找得到了,她隻知曉自己是自身後的山石岩壁上滾落下來的,至于那塊山石在哪個位置,前頭她一一做了标記的樹木現在何處,一概是不知曉了。
這山裡,該是不會再有其他人進來送命了罷......
如今,便是要在這裡等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