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陽城,将軍府内宅。
陽城這幾日落了雪,白白的積雪蓋了将軍府大半的檐上屋頭。後宅書房銅鑄的炭火爐子生得暖洋,将軍府的當家主母柳氏端坐于主座。
在外,府中丫頭撐了深水色的門簾,放了一路風塵的兩個軍士打扮的人進去。
這二人乍一眼瞧着,就是風塵仆仆的模樣。由近旁老嬷嬷幫着解了甲上的披風,拍着掃着抖落身上的雪花。屏風之後二人除了身縛,轉了快步進前去到柳氏面前,跪下行禮。
柳氏主座上坐着,雙手自手焐子裡解出,疲态盡顯,“二位副将不必多禮了,起來說話。”
黎國将軍府三代為将,先輩之時就是戰功卓著,擲地有聲的人物。柳氏的夫君便是護國大将軍詹綸,是為将軍府賜下的第二代子孫。
柳氏,将門虎女出身。自小雖是養在深閨,也是扛不住将門之家的一貫大方教養的法子,長成個決斷幹脆的利落性子。
官家大小姐的嬌樣子是沒有了,多出的是更為難纏些的精明。柳氏嫁予詹綸時年方十六,那時家中父兄皆是軍職。柳氏兄長便是在詹家軍旗下任職,後軍中齊了,皇帝欽點升了後衛将軍,戍守京都。
副将李記、張煌站定一旁,也是無有多出來的心思去管儀容相貌了。此事事關緊要,耽擱不得半分。
二人進前作了一輯,正道:“禀夫人。西北的戰事吃緊,現下咱們黎國的大軍還未從屈子國那頭奪回半分田地......”
“且此次派兵共計四萬,先頭前鋒不知為何竟取走了一萬人之多。前鋒軍由陛下新提拔的陳家門徒百裡琢帶着。前鋒軍進了一處峽谷之鎮,再也未見出來,說是派軍探去尋了,到現下怕是還沒有結果。”
西北的消息傳來,起碼兩三日的時間。這麼說來,前去西北之軍剛到那處時便已失利了......
柳氏急着便問:“二公子人呢,可還安好?不會是在前鋒軍中罷?”
柳氏問的直接了當,半點彎子也不願繞了。二人一言一語将情勢說了明白,帶過幾次前鋒軍的近況,一把就似揪住了她一刻原就沉浮不定的心。
“據報,二公子他......他便是百裡琢欽點着協理前鋒軍的随軍将首!”
......
周知的将軍府二公子詹瑎,自大公子詹懷颍州護駕禦賜身死後,帝恩許下賜了爵位,并承了自家兄長前頭信威将軍的戰功,任職軍中。
可惜了将軍府的大公子。與那二公子說起來是一母同胞,實際卻是天壤之别。二人歲數差了十四五歲,護國将軍對大兒自小嚴教,是教的不錯,十五六歲文武俱成,十七八歲便随父去的北境伐敵,自始軍功就未曾斷過。
可到了這小兒子身上,護國将軍沒了嚴教的時間。也是戰禍不斷的緣故,常年便在北境紮了根,對小兒子也是疏于管教。一日日的也便養出了個風流模樣,喜混迹些酒館瓦肆。
柳氏亦是恨鐵不成鋼,不管不顧将這二兒子扔進軍中曆練,兩年不到的時間,二兒子未曾有多大改變。
幾月前,她怎麼也沒有料到,連着接到的竟會是大兒子詹懷的死訊。臨了,等着兒子的棺木進門,一夕之間身疲心倦恍若遊魂。
如今這事不過過去四個月而已,西北戰事又起......聖旨一下,陽城右軍四萬多人即刻開拔。
她那時還是不知聖旨已下,詹瑎那日回轉家門,多與她說道了幾句話。話間扯上故去之子詹懷,柳氏聽不得那些有關詹懷之事,将他呵斥而去。
誰料他這一走,竟是出征西北。
柳氏後悔已是不及,再從李記、張煌二人口中知曉的二子軍随前鋒生死難料,一口氣差點兒便沒能上來。
近旁嬷嬷駭了個大驚,忙端了參茶,繞去柳氏主座那頭替她順背。
今世不太平,蝗災水患災荒戰禍沒有一件繞得過去。家國之下,但凡有難有災,又有幾人可以真真安寝。柳氏緩了許久,腦中已然昏沉,張口幾回卻也不知道作何言語。
嬷嬷勸着飲了幾口參茶,柳氏才起了些精神氣兒,啞道:“百裡琢是陳家的人...可既然是去打仗的,就必然要先國後家!他們怎的能做出,做出這般謀害我兒之事!”
不止如此,同詹瑎一樣被搭上的數萬條性命,這樣就被生棄了。内因究竟是何?綱常人道都在那處?!
朝堂陳家與将軍府不合已久,此時可追至先祖舊怨,堅冰深固早非一日之寒。
“快!将可用的暗探全都派出去,去西北!好好将這件事給我查清楚了。”于一女子來說,柳氏這一回若是二子也沒性命,餘生可還有何盼頭?
“還有,還有離西北最近的州地是,是岑州......煩勞二位帶着我詹家的信物去一趟岑州,岑州刺史與大将軍乃是過命舊識,可助我詹家尋一尋我兒。”
自己的兒子即便再如何不争氣,是何心性,她這做母親的都一清二楚。因着早年的禍事,送至别處寄養出的不受教的性子已是她半生之悔,性子之事不過是缺少一個契機讓他遇着,催着他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