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中本來種着幾盆大紅牡丹,是程夫人種下的。昨夜下了雨,盆裡的花散了一地。莖杆伏貼着地面,怕是養不活了。
角落裡的石榴樹,根莖粗壯,這個時節開得正好。雖然驟雨打落了一地的瀉花,可今早又茂盛的開了好多。
懷德仰頭望着,她聽見了身後急促的腳步聲,裝作不聞,自顧自的欣賞着枝丫上的花朵。
馮玉繞過月洞門,氣咻咻的跟了過來,追上了在石榴樹下賞花的懷德。
倩麗的少女,在眼光下微微擡頭,光線勾勒出妩媚的身姿。
馮玉喉結滾動,腳下湊了過來,“表嫂是在賞花嗎?”
一股奢靡的濃香近身,太香了,濃烈的仿佛是院中那幾盆牡丹,帶着衰敗的前調。
懷德掩下心裡的厭惡,裝作驚訝,“弟弟也是過來賞花?”
懷德桃粉的唇瓣一開一阖,馮玉看呆了。
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剛要回話。
“隻可惜這花被雨打落了,要是表弟早些來,正能趕上這花嬌豔盛開的時候。”懷德巧笑着,言語間透着惋惜。
馮玉自小是在花紅柳綠,秦樓楚館之地泡大的。聽了懷德幽怨之語,眼睛一轉。旋即從枝頭探出手摘下一朵殘花來,捏在手中。
蜜一樣的眼睛,勾着懷德,“人人都好含苞待放,可我不一樣,我最愛被風雨捶打過的落英,自有靡靡之美。”
懷德聽出了馮玉的深意,這是以花來顯對自己的貪慕。心中更是對他厭惡三分。
隻是如今還要靠着他完成自己的逃生大計。長袖下握緊了手心,懷德言笑晏晏,稱贊道:“表弟果然是個愛花惜花之人。”
馮玉見到懷德由此回應,心中喜不自勝。連着腳步都向懷德身邊挪了一步。
“嫂嫂剛才說是要給母親繡驅蟲的香囊,可是有我的份嗎?”
當然,就是給你繡的,就怕你不收。
懷德笑了,眼睛蕩漾着一汪秀麗的水色,柔柔道:“自然也會給玉哥做一個。”
話至三分,就已足夠。
懷德見馮玉迷離的神色,心知人已上鈎,剩下的就留他自己琢磨去吧。
長袖一拂,轉身離開。
留下一句,“那就,下次再見了。”
馮玉因着懷德的那抹笑,失神了片刻,再醒神來時美人已不見了蹤影。
可他仍不願離去,腳步粘着地,一步三回頭的回了西小院。
心裡欲念橫生,摩挲着手心。
不急,人早晚是自己的。
*
懷德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菱角不在,早些時候分派她出了府,去探一探消息。
懷德獨自坐在廊下,身上止不住的發抖。
她上輩子困在程家,都沒有和成年男子說過幾句話。如今陡然對着一個登徒浪子調風弄月,她實在是勉強維持。
就對着馮玉說的幾句撩撥之言,還是照搬了自己看的話本子,要是再說下去,怕是自己先撐不住,露餡了。
幸好她也算對付過去了,瞧着馮玉一臉迷離的樣子,應該是對她有了觊觎之心。
隻等着,等到了最後一日……
懷德緩了一會,去屋裡找來了笸籮。在偏房裡翻出端午時剩下的艾草,打算來繡送給程二奶奶的香囊。
她幼時喪母,後來被賣到程家,并沒有長輩帶着學做女紅。所以手工并不算靈巧,繡了半天隻繡出一個簡單的葫蘆模樣。
幸好,懷德要的就是這種不精細的針腳,做給程二奶奶的香囊,心意更重要。
繡好一個,剩下的就簡單了。懷德接着穿針引線,跟着照葫蘆畫瓢,一氣又繡好了三個。
等繡完,菱角也回來了,手裡還提着一個油布包裝。
“少夫人,我帶回來你愛吃周記的桃酥糕點。”
菱角揚了揚手中打包的點心。
懷德起身,笑着接了過來。
接到手還是熱的,一看就是新出爐的。酥脆的外皮散着芝麻,香噴噴的冒着熱氣。
懷德拿起一個,也遞給了菱角一塊。
“少夫人,你先吃。”
菱角沒接,她拽起牆角的竹椅,坐了上去。
她在外面跑了一天才打聽出了消息,就趕緊着回來告訴少夫人,急着跑回來還有些喘。
“你慢慢說。”
懷德今日早上派菱角出去,一是給她銀子,讓她回家說服雙親在三日後,也就是趕在程嬰下葬前将她接出府去。這樣就算自己沒有逃脫得了再次被害,總歸菱角這個小丫頭能安全無虞。
二是為了讓菱角去确認一個人,是個能救自己的人。
菱角舒着氣,緩緩道:“少夫人,你說的對,咱們村裡真是來了巡撫。說是個大官,這幾日都在北邊的礦山上探查呢。”
“可是燕親王的兒子?”懷德也沒心思吃了,将手裡的糕點又放了回去。
菱角回想着在村頭聽到的閑話,點點頭。
“應該是,反正聽我阿爸和叔公們閑聊,這幾天巡撫大人都在我們這裡走一走,也不知道做什麼。”
懷德雙手抵在唇間,若有所思。
她死後飄在月沼上時,知道溪頭村來了一位巡按察使。
巡撫,手持尚方寶劍,代天巡檢,能辨冤情。
且這位巡撫不一般,是當今燕親王的獨子。
父子倆沙場點兵,和同在漳州府抗倭的唐有光是人人頌揚的忠國英雄。
忠義無雙,護國愛民。
隻是上輩子自己死得早,消息閉塞,還不知道這位大人已經到了溪頭村。
如今若有這位大人在,自己就能多一份勝算。
菱角交代完,小手伸向了噴香的桃酥。
懷德替菱角擦了擦嘴邊的碎屑,給她布置了活計。
“菱角,你吃完後幫我繡一個香囊,針腳工整細緻一些,嗯……上面繡一幅鴛鴦圖。”
鴛鴦,這不是男女之間……
菱角睜大了眼睛,有了猜想,停了嘴,“少夫人,你是不是有了心儀……?”
“不是,我要從程家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