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直接打斷了小丫頭的胡思亂想。
可這話也不遜于一道驚雷,劈得菱角傻在原地。
“咳咳咳——”
一口桃酥卡在了嗓子眼裡,咽不下去了,憋的小臉通紅。
懷德趕緊撫着菱角的背,“吓着你了?”
她能直接說出來,也是因為這麼多年菱角都忠心耿耿的跟在自己身邊。說得深刻一些,兩人是形影相依,情同姐妹的關系。
要說她在程家除了自己還能再找出第二個信賴的人?
也就這個小丫頭了。
菱角點點頭,而後又猛烈的搖搖頭。
其實她也感覺到少夫人這段時間有了變化。還有昨晚少夫人高燒之後說的胡話,雖然斷續沒頭沒尾,可聽得清楚。
自己也不傻,還是隐約感知到了一些。
隻是沒想到少夫人是這個意圖,竟然比自己聯想的還要驚人。
但是如果少夫人要走,自己會幫她。
菱角喝了一盞冷茶,将哽在喉嚨的糕點咽下。
而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少夫人,你放心,我一定幫你逃出去。”
懷德“噗嗤”笑了,捏了捏菱角的小臉。
遞過了笸籮,“好,那就先幫我把香囊繡好了,我們再說下一步。”
*
晚上時分,太陽落山,散了熱氣。
程二奶奶帶着馮玉去了正房,探望程夫人和程老爺。
程二奶奶進了屋子,坐在了東邊的榻上。
“嫂子身體可還好?我從餘杭帶來了些鹿茸和山參,都是我家老爺從京師裡買來的好貨。前兩日忙着祭奠嬰哥的事,都忙活忘了,今日才從箱籠起翻出來,想着給哥哥嫂子補身用。”
“都好。”程夫人從榻上起了身,“多謝姑妹惦記了。”
随身的女婢将裝着珍貴藥材的錦盒奉上。郝媽媽雙手接了過來,轉身送去了裡間。
程二奶奶看了眼郁郁寡歡的程夫人。
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程老爺,道:“哥哥,您别怪我多嘴,程家不能斷了香火,你應該從宗親那裡過繼個孩子。”
程老爺原本是有這個心思的,外面養的那個正好可以接回來。
他撇了一眼自己的夫人。
年少夫妻,如今隻是相看兩厭,他知道程夫人素來是個眼皮子淺的,要是自己強硬接回來也不是不行。
隻是眼下,才和她商定了兒媳的“去處”,此時也不好拂了她的心。
便回絕道:“算了,我都該是頤養天年的歲數了,還過繼什麼孩子,再說你嫂嫂也沒有心力再養了。”
“不行找個及冠年歲的,這樣就不用嫂嫂過多費心照顧。”程二奶奶仍舊勸說着。
程老爺十分了解自己這個妹妹。
從小就是俗愛管事的性子,小時候家裡的事事都要争一争,唯恐自己落了人後。如今成了大門戶家的想媳婦,也依然改不了替人做主的作風。
便給程夫人使了眼神。
程夫人當然有過繼子嗣的想法。可也怕最後丈夫橫了心将外室養的接回來,到最後自己得不償失。
這廂接了丈夫的眼色,隻好違心說着:“算了,妹妹,我這身子也不太好了,實在是有心無力。”
程二奶奶坐在榻沿邊,挪動了屁股,又接着道:“哥哥,我看你那兒媳是個有孝心的,不然從族學裡過繼一個幼子,讓她養着也行,總是要後繼有人呐。”
馮玉坐在下手的位置上,聽了這話,耳朵微動。
提起懷德,程老爺頓時如鲠在喉。
轉動了眼珠看向别處。
“嫂嫂是什麼意見?”程二奶奶撩起眼皮,問向了程夫人。
提起懷德,程夫人明顯緊張了,縮着身子,低語道:“家裡的事情,都是你哥哥做主,我,我也說不得什麼。”
嗫嚅的回了話,隻眼圈更紅了。
程老爺悶着頭不說話。
程二奶奶看出了程老爺言語上的搪塞。心裡想歪了,以為是哥哥不耐煩她的話。
本來就是個火爆的脾氣,這下認為自己好心做了驢肝肺,頓時火氣上湧,“蹭”的從榻上起身,“行,全當我自作多情,自從跨進了哥哥家的大門,凡是我提的法子,全然都給駁了回來。好,既如此,妹妹我也不說了,免得浪費口舌。”
程老爺舔了舔舌燥的嘴。
提了懷德,他心裡發虛,自然也不敢往她的身上扯。
隻對着妹妹,仍舊有當哥哥不容反駁的威嚴。面上強硬道:“有這麼和哥哥說話的嗎?大戶人家的少奶奶就是這等潑婦樣?”
程夫人瞧着形勢不對,趕忙起身來攔。
“老爺,你這是說什麼話?”
程二奶奶聽得程老爺吼她,怒氣更勝,吼了回去:“我就不該回來,玉哥,我們走。”
說完怒氣沖沖,帶着一行人出了正房。
程夫人趕緊追下了榻,“妹妹,哎,你等等。”
自然是沒有說動,程夫人歎着氣,獨自返回了屋。
看向喘着粗氣的丈夫。程夫人攤着兩手,微微的開了口,“懷德是個好孩子,要不……我們從族裡接來一個孩子讓她來養?”
程老爺坐回了椅子上,手掌攥緊扶手,青筋鼓起,渾濁的眼中布滿猙獰。
時也命也,他已經打點好了馬夫,走到這步,沒有回頭路了。
程老爺呵斥道:“養什麼養,你能忍心程嬰一個人在下面孤苦伶仃!都這個時候了,别婦人之仁,以後不許再提懷德。”
程夫人受了罵,轉過了身體,低着頭默默垂淚。
一直在裡間的郝媽媽,将手裡的錦盒端放在房裡的櫃子上。
西牆上供奉着的佛龛,供案上燃着香,供奉着新鮮的瓜果。
老爺和夫人原來并不信佛,這佛是今早請進來的。
袅袅升起的煙氣擋住了玉塑的佛面。
看不見普度衆生的慈悲相。
郝媽媽仰着頭,默默歎道: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