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懷德帶着繡好的香囊,跨着籮筐,來到了西小院裡。
程二奶奶昨日氣得整夜未睡,早上起來就要婢女收拾東西,說要回餘杭去。
可等婢女收整完了,馮玉過來勸:“母親,何必和舅舅置氣,我們來也是為了程嬰哥哥的喪事,如今人還沒下葬我們就走了,豈不是白來了。”
程二奶奶一聽也是有理,自己又不是因為哥哥才回來,轉身又吩咐婢女放下行禮,先不回了。
等懷德過來,守在門外的女婢特意告訴她,今日程二奶奶的脾性不太好。
“我省得,多謝姑娘提點。”懷德軟軟的笑了。
懷德今早聽說了程老爺和程二奶奶兄妹倆不知道因為什麼拌嘴吵了起來,不歡而散,最後程二奶奶拂袖而去。
不關她的事。
懷德依舊展着笑進了屋裡。
程二奶奶坐在榻上。
見懷德來了,雖然心裡仍有火氣,可也明白這氣和懷德無關。
見她言笑晏晏,乖巧孝順的樣子,更是壓不住心中的喜愛。忙指揮着女婢給懷德沏茶。
“這大熱天的,侄兒媳婦怎麼還來了。”
“姑母,我是來給您送東西的。”
懷德将香囊拿出,是兩個深色的元寶香囊,遞給了女婢并讓她們挂在簾帳兩側。
女婢在程家府内并不用這些,所以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挂上去。懷德瞧着她們手生,并作兩步上前幫着挂好,順帶扯開了簾子擋住床榻。
“這樣挂好了,夜裡即使飛來了蚊蟲,那蚊蟲也被熏出好遠,不敢再來了。”
程二奶奶則笑意盈盈的看着懷德起身去幫忙,心裡歎道真是個手腳麻利的姑娘。
懷德從内室走出來,又從懷中拿出一個淺色的香囊,遞到了程二奶奶手裡。
“姑母将這個随身挂在身上,晚輩在上面繡了葫蘆,取福祿之意,晚輩手拙,姑母不要嫌棄。”
程二奶奶接過來,對着光細細來看。
雖然不是什麼好的做工,可勝在心意。頓時想起哥哥那個老頑固,還不如這個外姓之人對自己貼心。
隻道:“懷德有心了,我瞧着甚好。”
屋外的小丫鬟沏了茶,端過來。
恭敬的遞給懷德,“少夫人,請喝茶。”
懷德和程二奶奶說話之時,耳朵也沒閑着,剛才聽見偏房裡有了動靜,估計是馮玉要出來了。
偷瞟了眼外邊,果然門扉動了動。
懷德忙擺手,尋了借口,“不了,姑母,晚輩還要去前院哭靈,怕誤了時辰。”
“好孩子,那快去吧,别耽擱了。”
程二奶奶也不敢留着懷德。
懷德走後,程二奶奶将香囊系在身上。
摩挲這上面的紋樣。越看越喜歡,可是心裡有些可惜,歎道:“這麼小的年紀就成了孀婦,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馮玉從屋外滿臉春風的跨步進來,接過程二奶奶的話。
“母親若舍不得她,将她一并帶回餘杭,收在你的房裡服侍你。”
旋即岔開腿落座,将那盞懷德沒有動的茶一股腦喝下了肚。
程二奶奶揚起了眉,斥他,“你這說得什麼糊塗話,那是你嫂嫂,怎麼能當丫鬟并論。”
馮玉面上散漫的說着:“可您老不是喜歡她嗎?在咱家做丫鬟可比留在這裡做個寡婦強多了。”
他說這話是存有私心,要是把懷德帶回家裡,以後可以任由他磋磨。
程二奶奶雖然被兒子說得起了心思,可想了想沒有這個先例。
“縱然是喜歡,可我也張不開這個口向你舅舅要人,以後莫要出去亂說。”
“是是是。”
見母親面露兇光,馮玉自然也是不敢再拱火,趕緊賠笑。
可心裡一哂,等到和懷德生米煮成了熟飯,母親定然會變了想法,站在他這邊。
“好了,扶我回榻上,我要休憩了。等明天嬰哥七日停靈結束下了葬,我們就回餘杭。你也收收心,跟着去忙一忙家裡的生意。”
“是,母親。”
馮玉起了身,去扶程二奶奶。
走動之間,袖中的香囊散着香氣,從衣袖間盈入了口鼻,芬香撲人。
“是什麼香氣?”程二奶奶對着突然出現的異香,有些好奇。
“應該是房裡的丫鬟換了新的香來熏衣服,兒子也覺得有些太香了,改明兒讓她們換回去。”馮玉眼神轉動,扯了話,圓了過去。
程二奶奶還在說着,“你一介男子,莫要沾染上這種豔俗之氣,還是原來的清淡些更适合。”
馮玉連連點頭,垂首聽着母親的唠叨。
馮玉退出母親的寝房,才從袖中掏出一個散着奇香的物件。
是一個秀氣的香囊。
剛才他從偏房出來,恰碰到懷德從正房出來,丫鬟們在院子裡侍弄花草。
還沒和懷德開口讨要,這個小娘子就膽大包天,從蓋住的籮筐裡面拿出香囊丢擲在地。
他俯身去撿也沒還沒來及多看。
如今一瞧,這上面竟然繡着一副鴛鴦圖。
這是想找他做一對野鴛鴦嗎?
馮玉邪笑着,攥緊了香囊,他要回自己的房間好好欣賞一番。
他迫不及待地等着能夠和懷德一晌偷歡的日子。
轉眼,這天便來了。
程嬰死訊傳來的第七日,下葬的前一天,按照當地的風俗,棺椁要在宗族的祠堂裡停靈一個晚上。
程府早早就上了燈,阖府上下都悉數忙綠起來。
懷德穿上了全素的孝服,坐在妝鏡前,菱角站在懷德身後,幫她梳起堕馬髻。
懷德還特意吩咐菱角抹了桂花頭油上去,烏黑的泛着光澤。
按照上輩子的軌迹,今晚她就會被沉塘淹死。無論結果如何,這發都是最後一次梳了。
菱角等會也被安排出了府,等會她的父親接她回家。
懷德緩緩拿起桌面上的一隻打磨過的銀钗,插進了發中。
菱角扶着懷德起身。
稚嫩的小臉不複之前的調皮靈動,而是凝重。
“少夫人,你和我說的我都記住了。”
懷德攥了攥菱角的手,安慰道:“不用緊張,後果我自己來擔。”
想笑一笑,可提着嘴角,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轉身深呼一口氣,旋即推開了房門,大步邁了出去。
今天是個陰天,刮着風,鼓動着懷德身上的白衣,透着肅穆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