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驟縮,懷德張大了口,痛呼啞然困于喉間,隻有冷風灌入。
沒有反應的時間,第二杖緊随而至。
接着是第三杖,第四杖。
“啪——”
五髒六腑被打的移位,懷德死死咬着唇。
瘦弱的脊骨随着落下的闆子抽搐,像是在粘闆上的魚肉,等着下一次的淩遲。
分不清眼淚還是汗水,順着削瘦慘白的下颌,滴落在地面的石闆上。
李昀久戰沙場,見過了太過的血沫橫飛,骨肉寸斷。有時抓到敵方的探子,抽筋剝皮也是有的。
可是……
身前的女子,血色如花瓣片片出現在身後。不僅是□□上的極痛,還有公然處刑附在臉面上的屈辱。
她都忍了下來。
到底是為了什麼?
背後的滑膩和濕冷順着軀體一路攀爬。
懷德聞到了飄來淡淡的血腥氣。想來自己背上應該是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呼吸都開始痛苦,懷德氣若遊絲的小喘着。
又是一記杖刑落下。
身體抽搐,可她還沒有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蒼白的唇顫抖着,很努力地要吐出話來。
李昀看見懷德的嘴在動。
他莫名的蹲了下來。平視看向這個陌生又大膽的江南女子。
“什麼?”
懷德顫着聲,勉強拖出兩個字來,“休——書——”
聲音雖小,可聽得明晰,李昀雙眸愈深。
他起身吩咐道:“子詹,去起稿一封休書,讓程老爺簽了。”
張子詹看了眼世子,“是”。
而後聽了吩咐,去享堂裡取出随身的紙筆寫了出來。
前堂裡自然是程老爺不肯簽,對着耆老的壓力,還是争着改了休書上的字句,才最終心不甘情不願的按下了手印。
宗祠後堂的寂靜空中,又是一記破風響動。
“啪——”
不知道過了多久,每一秒都被拖得無限長。
二十一。
不能暈,還沒有拿到休書。
懷德咬着口腔裡的軟肉,要堅持住。
口腔裡彌散着血腥氣。
腦袋垂落,視線颠倒着辨不明,雙眸漲着赤色的紅。
懷德看到一個人走了出去,又走了過來。
實在太痛了。
痛得想死掉。
闆子落下的聲音,□□反射性的震顫,這麼漫長。
二十四了嗎?
不,好像是二十五了。
懷德在心裡默念着數字。
可她記不得了。
聲音飄蕩着離自己又遠又近。
恍惚間,有人解開了她被綁縛的手,将東西放入了她手中。
懷德費力的轉動着頭。
透過血紅色,看清了手中多了一張輕飄飄的紙。
懷德轉動着頭,眯着眼,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程氏代其子程嬰立此休書,其妻懷德,無婦無德,忤逆長輩……遂即刻逐出門去,恐後無憑,立此文書。”
冰冷的聲線,逐一念出。
“哈——”
全篇滿是污蔑之言,可懷德不在乎。
淩遲的痛,滿腔滿身的恨和憎,混着無盡的酸澀,都倒流回心中。
此刻,心髒重重的跳動了一次。
終于……
懷德手裡攥着休書。
笑意和眼淚混着在臉上滂沱展開,是心願得成,是釋然心酸。
她顫抖着,笑了出來,脊背拉扯着紅絲滲出,像是一張緊繃泣血的弦。
這抹怅惘的笑落在李昀眼中,極為刺眼。
上面的文字被程老爺塗改過,一看就是在羞辱指責她。為何這個女子是如此反應?
李昀陡然站起了身。
腦海中,快速回轉了她在呈堂證供時的話語和表情。
所有的回話都滴水不漏。
不對!
太過于滴水不漏,不是未蔔先知,就是算無遺策。
李昀意識到,這個女人騙了他。至少騙了一部分,那個男子求色心切落入了她的陷阱,她真正的目的是脫離她的婆家。
真是好謀劃,自己也成了她計算裡的一環。
李昀退開兩步,看着杖行落在眼前女子的身上。
她緊緊攥着那張輕薄的紙,忍耐到了最後。
直到淩風收了手,禀道:“世子,三十杖行刑結束。”
李昀揮揮手讓淩風退下。
本來跟在不遠處的馮玉早在行刑的途中就暈了過去,溺便一地,隻得拖了出去。
場地上隻留下李昀和懷德。
李昀看着微微喘氣的女子,想起了自己在牧草上獵殺過的野兔。中了箭兔子,殘喘着,還要不停地掙紮,企圖逃出生天。
殊不知,隻會加快死亡。
不知天高地厚,大膽妄為,注定是要死的。
他冷冷道:“杖行結束,你自由了。”
捆縛手腳的缰繩被解了去。懷德用了力挪動着身子,讓自己的胸腔充進了氣,才能勉強說出一句。
“謝大人。”
“為何謝我?”
“大人……”
懷德斟酌的話,她在這一刻不知道說些什麼,本來就是自己算計了一切。
等了片刻,空中傳來她的回答,“是個好官。”
“你不必将好聽的話都鑲在我身上。這條命,是你自己,舍得一身剮蹚出來的。”
“扭轉乾坤,洗涮冤情,懲惡揚善,那是戲本子演出來。你都不信,何來信我會救你?”
李昀說完抿緊了嘴,意識到自己話說得多了。
隻是萍水一面的女子,今日救下她,是自己偶發的善心。
不過,他也并不介意,這等豁得出去的女子,出身在鄉野之下,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已經耽擱太久了,李昀轉身朝祠堂外走去。
“我們走。”
懷德在混沌之中,沒有回頭,隻知道自己活下來了。
這個和自己隔着雲端的天潢貴胄,也就是此生一面的關系。
字墨未幹的休書被她攥在手中。
良久,空蕩的後堂裡,傳出一聲自言自語,“你怎知我不信?”
天地間自有公理,不然為何自己會重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