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小童附言道:“就是,就是。我娘說了,要是前朝時候,她早就被沉塘了。”
“還敢講話!”
背後突然一聲冷喝。
兩個少年回頭看去。
完了,被夫子發現了。
頓時面如土色,縮着脖子,緊繃了身子,等着訓誡。
顧審言從袖中拿着一條戒尺,一端持在手心。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膽小的少年,十分怕被“竹片炒肉”,自然是什麼都招了。
“就是,就是,程家的兒媳婦,發現和人通奸,是被人捉了去,在祠堂裡……”
顧審言靜默的聽完了。
問了一句,“你們可是看見了這婦人是自願委身的。”
兩個少年也沒有了剛才私語時的底氣。
小聲道:,“并無。”
“既如此,那就不該随意編排他人,”
顧審言面色更加嚴厲。
目光看向自己的學生,問道:“‘人不閑,勿事攪。人不安,勿話擾。’後面兩句是什麼?”
少年怯懦的回道:“人有短,切莫揭。人有私,切莫說。”
“夫子,弟子知錯了。”兩個少年人自然知道夫子這是在提點他們,趕緊認錯道。
顧審言颔首。
“可明白了,若說話不守正心,隻聽從旁人的,還不如不聽的好。”
“弟子知道錯了,日後不敢再犯。”
顧審言颔首,放過了他們。
“去吧,把今日講的虞書篇抄寫十遍,明天交給我。”
“是。”
兩個小童夾着尾巴走了。
視線一晃。
顧審言想到了那日挺直的脊背和寬大孝帽下抿緊的嘴角,如此堅毅的女子,在他心裡好像很難與“失節”一詞聯系在一起。
他搖搖頭,轉身走去了書齋。
前兩日他收到了老師的來信。老師不日要從山陰返回應天府,打算在金陵創建講讀書院,讓理學再次發揚。
除了和老師一起周遊四方的師兄弟們會參與,老師還打算邀請幾位蟄居在野或者被貶放的外官作為講官。
在應天府這樣的盤龍卧虎之地,能于一堂内交遊士林高者,對他以後的登官拜谒之路多有裨益。
他打算這幾日就離開程氏族學,奔往應天府和老師彙合。
*
懷德逃出來後,夜航船帶她來到了應天府。
她更願意稱呼它為金陵,帶着舊時古城的餘韻。
到了金陵城時已近拂曉。
薄薄的霧霭彌散在水波之上,像是攏着一層紗幔。
朦胧間,一舟又一舟的小船或是載着商貨,或是載着旅人,在熙攘的水路上交錯相行。
路過那秦淮河,昨夜繁華的畫舫才将将歇息。
兩邊屋棧上,将将才休的歌妓伸着手推開窗,從雕花窗裡露出半張殘狀的臉。
悠長的軟調琴聲,飄揚了十裡秦淮河水。
隻是再繁華,也與懷德這個落魄之人毫無關系。
她在渡口被船家丢上了岸。
後背已經開始潰爛發膿,身上還發着燒。
她在這裡舉目無親,也沒有落腳的地方,隻好挨家門戶去敲,看主人能否出租借間小屋來給自己。
有些人一看懷德這等落魄模樣,捂着鼻子揮手讓她趕緊走。
不知道是吃了多少閉門羹,懷德堅持不住,一頭栽倒在了掉了桐漆的破舊小門前。
小院裡奔出來一位好心的姑娘,救下了懷德。
“你,我——我阿霜。家裡人,都餓死了,就,就剩下我一個。我從,從陽谷老家逃——難來到這裡。在,在在中正街上的富貴人家,漿洗賺賺錢。”
阿霜有些口吃,勉強的三言兩語,介紹清自己的半生。
懷德默了默,将阿霜遞過來的沫子茶水一飲而盡,這世上凄怆悲慘的女子何止自己一個。
阿霜已經過了三十,是個還沒成家的老姑娘,見懷德可憐,也因為自己孤單,就留下懷德成了伴。
西側半間的矮房給懷德住,每月收一百文的租錢。
懷德有了地方養傷。
靠着郝媽媽給的盤纏,買了治病的藥熬煮來喝,也多虧了阿霜的細心救治。
差不過了十日,身體漸好了,已經能下地走了。
這日,懷德躺在簡易的竹榻上,阿霜出門去做活了。
臨走前還給懷德留了米粥。
“你記得喝啊,不不然然等一會,涼了。”
“好,我這就起了。”
懷德起身慢慢挪動到竈台上,拿起破口的大瓷碗,舀起一碗粥,再放一些腌漬的小菜。
屋子裡面狹小,光線昏暗。懷德将碗端到了屋子外面去吃。
阿霜的家不大。
就是一個屋子,一個堆積雜物的小房子。另外從房檐闊到圍牆有個四步寬的小院子。
懷德從屋子裡慢慢挪出來,坐在了牆角下洗衣的石凳上。
稍微填飽了肚子,抹幹淨了嘴後,從懷裡掏出一個灰撲撲的小袋子,打開倒在手上。
一覽無餘。
隻有十兩銀子外加幾十個銅闆。
懷德歎了口氣,手拄着臉,對着所剩不多的銀子犯了愁。
總不能坐吃山空,這樣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要沿街乞讨去了。
還是要找一份生計。
起心動念的懷德馬上動了起來。換了身素淨的衣裳,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