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霜的房子在皮市街,這條街住的多是使力氣的泥腿子,幾百号人蝸居在這條小街上。
路邊斜疏地長着幾棵打了蔫兒的柳樹,還有一些沒有倒出去的糞水,堆在路邊,臭烘烘的。
懷德掩着鼻子出了皮市街,繞道了三山街上。
三山街街面上人頭熙攘,兩側的商棧擺着很多西洋物,沿街站着叫賣着自作吃食的小販。
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哎——涼粉,不貴嘞哎——嘗嘗口味喽!”
“嘿!——新鮮的雞米頭菱角蓮藕呦喂——喽!”
懷德跟着簇擁的人流向前走。
一直走到了夫子廟,旁邊就是貢院了,這是南直隸最大的開科之地。
這附近聚了不少穿着襕衫,頭戴四方巾的儒生,背着書箱。偶有幾個牽着馬牛,跟着一個小書童。
一看就是過來參加八月秋闱的考生。
不知道其中哪位會一躍中舉,又有誰摘了解元。
距科考還有一月有餘。他們提前到了應天府,齊齊紮進了貢院對面的書畫一條街。
這條街沿街右側都開着商棧,販賣書畫,帖子,字畫等。
其中聚集着大量的書肆,賣着時下最流行的逸文,另外經史子集、儒釋道、地方志、譜牒、西洋著作等也應有盡有。
懷德被吸引了過去,站在店前,觀察着陸續進店購買的儒生們。
他們挑選自己合意的刻書,少則幾本,多着數十本,書童在後面跟着付錢,出手闊綽。
真是“一紙萬金猶不惜”。
眼睛眨都不眨,一個又一個沉甸甸的銀元寶進了書肆的口袋。
懷德看得好生羨慕!
這買書的行當怕是賺的不少。
懷德來了念頭,跟着一個書生身後進了挂着“慎獨齋”匾額的書鋪子裡。
書肆裡的夥計瞧着懷德,熱情的招呼道:“這位姑娘,您是要買什麼書?我們這裡新上的風月志,還有杜相公剛寫出的戲本子。”
懷德擡手指了指旁邊的書生,“他們是來買什麼書?”
“姑娘是說這些來趕考的?如今考學都是八股文,他們自然是買四書五經,有些也來找找最新的八股文集或者狀元集冊。”
夥計看了一眼懷德,“姑娘是給打算給家裡人買。家中可是趕考應試的男子?”
懷德沒直接否認,追問道:“那要是買一套四書五經多少錢?”
“我們這裡是大店,制作精良且印刷精美,用得可是上好的白棉紙,一套書差不多三兩銀子。”
聽了夥計報的價格,懷德暗暗咋舌,真是貴。
試探地問,“要是多買一些,能便宜嗎?”
年輕的夥計雖然有些疑惑,可還是告訴了懷德。
“姑娘若是想大量購買去到别處販賣也是可以。您去我們的刻書作坊那和我們老爺談一談。我們“慎獨齋”是全金陵最大的書坊,既刻書,又販書,且都是官發定本的翻刊,質量是上乘。”
一聽說能便宜,懷德眼睛倏地亮了,追問道:“敢問小哥說的刻坊在哪?”
夥計引着懷德出了店裡,站在街上給她指路。
“喏,姑娘往南邊走,去到長樂街,就在街的第一家,上面挂着“慎獨齋”的牌子。”
“好嘞,多謝。”
懷德心裡默記了方位,馬不停蹄的趕去了那裡。
走到了長樂街的街口,果然散落着很多刻書的作坊。
從牆外就能聞見裡面的墨香。
一個單獨的灰牆小院,門口挂着“慎獨齋”的木牌。
懷德走近的功夫,就瞧見有兩個小車從門口拉出來成堆的印刷出來的書冊。
瞧着打扮是從兩廣來的客商,說着他鄉的口音。
懷德快步走上前去敲敲門扉。
等了一會,從門縫裡出來一個小厮,一臉驚疑地看着懷德。
懷德笑着說了來意。
小厮還在打量懷德,斜着眼睛,不耐煩地問道:“買什麼書,銷往哪裡?”
“徽州,我從徽州府來的,想要四書五經,嗯……想要十套。”
“十套?!”小厮頓時拉下了臉,“去去去,我們忙着呢,哪裡有功夫接你這點芝麻大的生意。”
“哐當”一聲,懷德說還沒有說完,“喂——你聽我說完——”
再敲門就是不開了。
長樂街上走過一波又一波的行人,種田老農牽着的水牛路過懷德時,都朝她“哞”了兩聲。
懷德跺跺腳,揪着耳朵十分的無奈。
喪着氣,蹲在大門前,太陽又曬,懷德準備回去了。
正起身,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聲音喚道:“你這丫頭可是要買書?”
懷德擡頭看了看。是一個白頭翁,臉上布着年歲的皺紋。
“是,這位老伯,你手中有可以售出的刻書?我想要幾套四書五經。”
“當然,我就是書商。正剩了一批刻書,姑娘若是想要,價錢好商量。”
這老翁一本正經的答道。
可懷德卻有些不信。除了手上染着漆黑的墨漬,這位老伯可是和“書商”一點也不搭邊。
可她也不願意錯過這個機會,将信将疑的跟了過去。
老翁領着懷德走到了長樂街巷的最裡面,穿過堆滿雜物的走道,進入一個小院子。
是一個簡陋的小刻坊。
可地上散落堆積着很多的書籍,堆着比人還高。屋子的側牆上,貼着很多剛刻印好的紙張,還沒有裝幀。
老翁揮着手,圈了地面,随意道:“都在這了,你這丫頭要是有想要的,就盡管去挑。”
懷德像是入了米缸的貪鼠,嚊着鼻子,睜大了眼,在汪洋間尋着自己要的書。
看了過去,挑挑選選,找出了十套成色不錯的四書五經。
懷德吭哧吭哧的挪動書棟,将自己想要的堆出來,放在一角。
忙活完,拍了拍手,朝老伯點頭,“就這些了,一共多少錢?”
老翁慢慢走了過來,聳拉着眉眼,嘴裡嘀咕着數字。
等了一會給懷德出了數,“一共十兩,已經是最低了。”
懷德一算,比自己剛才在慎獨齋聽到的價格便宜了三成。
要是明日一套書售賣二兩銀子,那豈不是能賺十兩。
“成交。”
懷德打開了自己的錢袋子,剛要遞錢。
看了看腳下這堆還沒有封裝的散紙。跟着老翁讨價還價,“你這裡的麻黃紙給我一些。”
那老伯也很敞亮,“好好好,你自己拿,但先把錢付了。”
懷德咬咬牙,将十個銀锞子遞了出去。
口袋裡就餘下幾十個叮當響的銅闆。
老翁也不管懷德,收了錢後,腳步都麻利起來,拎着一個酒葫蘆就出去了。
真是個怪人。
懷德自己在院子裡翻找了根麻繩,将書捆成一摞,書背回了租住的小院。
将書小心的放在地上,懷德又去熬了米漿,做成漿糊。
坐在小院裡,用漿糊來給書頁粘貼在一起。
一直忙活到了暮時,阿霜回來了。
看着院子裡散落的墨紙,還有拿着竹蔑子忙活的懷德,有些疑惑。
“阿霜,這是我買回來的印書,打算明天去貢院前面賣。”
阿霜不太懂書,但她是見過的。
“我,我做活的主家,裡,有——很大的藏書閣,不讓我們進的。說是裡面的書,都,都值千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