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審言和老師孔贽由仆人引着出了府邸大門。

小厮牽着馬車朝二人說道：“老爺吩咐了馬車送兩位回去。”

顧審言看了一眼并未異議的老師，托起自己的手臂，先送老師入了馬車。

馬車向城南駛去，孔贽靠着車壁，閉目養神。

兩人來了桂府，卻無功而返，顧審言深知老師有些失望，故也一路沉默。

馬車外漸次喧鬧起來，顧審言掀開圍連，是到了三山街。

他要先行下車，看向凝神的老師，出言說道：“老師，學生要去夫子廟拜一拜孔聖人。”

孔贽仍舊閉眸，隻微微點點頭。

如今正是要考學的時候，是該去祭拜聖學先儒。

顧審言是他最好的學生，他自然是希望他能蟾宮折桂，繼承發揚他的學論主張。

顧審言叫停了馬夫，提起衣擺安靜的退下了馬車。

孔贽卻忽然撩起了馬車的車簾，輕喚一句。

“蘭舟。”

顧審言站在車外，腳步一停，“老師？”

“我記得你父親一脈，其宗親或者連襟之人，是有人在金陵六部裡做官。”

不是疑問，是肯定。

顧審言眸光一閃。老師所提起之人是父親的妹妹，自己的姑母，如今她的夫婿在金陵六部之一的戶部任職。

父親去世後，已經多年不走動了，母親并非攀高結貴之人，自是不希望他再去。

蒼勁的手指點着車窗。

“你若有空，也該走訪走訪，不要生疏了。”

“是，弟子這幾日就寫拜帖。”

顧審言沉下眼眸，拱手答道。

*

正午太陽滾燙的像是燃燒的火球，高墜着，要把一切的水汽蒸發。

懷德熱得大汗淋漓，捏着袖口不停地擦汗。

再一次拭去鬓角的汗水，懷德心裡抱怨着：這個角落，着實太偏僻了。

自己的小攤一個晌午過去了，沒幾個人光顧，是一文錢都沒賺到。

想了想自己給出去的那十兩銀子的成本。懷德咬着牙，可不能就這樣打水漂了。

她微微傾身向前，瞟了眼全都湊在前面書肆一帶的儒生。

想了想，還是放下了面子和羞澀，将手攏在嘴邊。

肺裡提了一口氣，而後大聲吆喝着：“看一看來！ 全套的四書五經，隻需二兩銀子，還附贈最新出的《登科錄》和《會試錄》喽！”

青天白日裡這麼一喊，引來很多側目。

懷德的臉頓時赧紅，可發現有考生竟看她了，懷德喊得更起勁了。

這一嗓子推銷，效果很好。有許多考生發現了這個藏在角落裡的小書攤，紛紛踱步過來。

一時湊上來不少人。

懷德眉間飛舞，洋溢帶笑。

熱情的介紹道：“各位小哥，看看可有想要的，我賣的價格可是要比隔壁的書肆便宜許多，大家看中了可以買下啊。”

年輕的儒生們從地攤上拿起一本自己感興趣的，翻閱來看。

很快，懷德便笑不出了。雖然來了一波人流，可懷德還是顆粒無收。

凡是被她招呼過來的人，匆匆翻過幾頁後，無一不是皺着眉，搖搖頭把書放下就走了。

看着一個又一個離去的背影，懷德眼睛裡的光亮又暗淡下去了。

為什麼啊。

懷德想不明白，他們都來看了，一定是想買的，到底什麼原因都走了。

下一個人，下一個人若還是如此，她一定要拉住他問個清楚。

懷德沒有氣餒，接着提氣來大聲吆喝。

“四書五經，每套隻需二兩銀子，還附近最新出的《登科錄》、《會試錄》，大家不要錯過！”

一遍一遍喊着，手也沒有閑着。懷德跪着在書攤上，屈膝将遠處被翻亂的書規整好，等待下一個來買書的人。

一角天青色衣袍入了眼。

懷德忙問，“公子要不要——”

仰起頭，卻是啞了聲。

一雙修長的手，直直的落在了自己眼前那本《會試錄》上。

懷德緊張得話都促在一起。

飛快的言語道：“這是附贈的，公子要是買了套書，就可以贈送給公子。”

旋即，這隻皮膚下透着青玉色的手，順着懷德的話，指節輕彎，落在一旁的《大學》上。

書被拿起來。

一時間，懷德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跟着，還有紙頁翻過的“沙沙”聲。

顧審言原本沒有打算再買科考文集，為了秋闱，他已經準備了三年，若論八股經文，他遊刃有餘。

隻是聽到了小商販在喊賣《登科錄》、《會試錄》，他倒是有興趣看一看。

他拿起書冊，翻了幾頁來看。果然不該抱有期待。

皺了眉，又放下了。

天青色的衣袍消失在朱漆的圍欄後。

懷德才忽然晃神醒來，懊惱的拍着頭。

“哎呀！”

忘了問公子為什麼沒有買書了。

懷德垂頭喪氣地看着面前滿摞的刻書。像是被冬霜打的茄子，徹底蔫了下來。

難道自己真的一本也賣不出去了嗎？

不遠處，早上把她趕走的“兇惡團夥”已經賣完了新出的風月集冊。

收起攤子，路過懷德時，還不忘駐步斜了她一眼。

嘲諷道：“就你這破書，還指望能賣出去，别白費力氣了。你這小女子，我勸你還是回家漿洗哄孩子吧。”

懷德心裡窩火，這一聽更是不忿，就要出言回怼幾句。

可正巧，天公不美，晴日裡下起了急雨。

織密的細雨落下，地面滿是行人紛亂的腳步。那出言不遜之人也瞬間跑沒影了。

等懷德要收書的時候，雨點已如黃豆大，打落在書頁上。

“啊——我的書！”

懷德心疼的不行，這是自己全部的家當，可不能被雨淋到了。

能疊起來的先疊起來。能用布包裹好的先包好。等懷德将刻書都收好，街上的行人都散開了。

碩大的包袱背在背上，懷德一人，四顧茫然。

沒有别的地方去，懷德隻好躲進了旁邊的夫子廟裡避雨。

威嚴的大殿裡有幾個上香供拜之人。懷德微微打量了下，沒有進去大殿，躲在廊下。

懷德擦擦臉上的雨水，趕緊去檢查自己的“家當”。

潮氣入侵，書紙有的卷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