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小厮開了門,一見門外之人,神情緊張起來。
懷德照常自報家門。
“我是販書的商人,在春樂戲樓一帶行商。聽聞慎獨齋是金陵最大的書坊,所以特意尋來想和老闆面談一番。”
小厮的反應激烈,嚷道:“什麼春樂戲樓,我們老爺從未去過。也不知道這戲樓前有什麼賣書的人,沒什麼好談的,趕快走。”
接着便是重複的戲碼,大門一關,再敲也無人應了。
懷德面對着朱紅的大門,抱臂冷笑。
若她之前還有遲疑,現在可以肯定下來,就是慎獨齋老闆做的壞事。
懷德自然不肯走,她拽着阿霜,與她交代一番。
便自己轉過街角處等待,過了一會,有馬車駛來,空蕩的車廂應該是來裝運刻書。懷德趁着馬夫叩門的功夫,一個躍身藏在了車裡。
接着馬車移動,懷德混進了宅院。
明廳裡,小厮對着剛剛起來的老闆劉勝昌回話。
“老爺,您之前吩咐我看住的那個女人,今早不知為何出現在了府外。說要見您,被我打發走了。”
“嗬~呸~”
下人端着漱盂,劉勝昌将漱口的清茶吐出。
接過丫鬟遞來的溫濕巾帕,劉盛昌抹着臉,輕蔑道:“好,沒想到還敢找上門來。看來真不識好歹——”
“劉老闆口中不識好歹之人,說的可是我?”
明廳前的闊院裡,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個大活人,還是剛剛念到的女人。
懷德這一聲,把明堂裡的主仆二人吓得赫然一震。
劉盛昌更是瞪圓了眼睛,擡手指着懷德,連連驚駭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轉身橫眉斥責,“黃田,這就是你說的将人趕跑了!”
那小厮也是趕緊撇清責任,“老爺,我沒開門呐!我……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進來的!”
懷德趁着主仆二人掰扯,自己踱步進了廳堂。
閑适坐了下來,調解道:“劉老闆何必大動肝火,來了便是客,您也不介意賞一杯熱茶吧。”
“哼!”劉盛昌見狀,攏好外衫,系好側邊衣帶,擡手吩咐道:“去,燒壺茶過來。”
小厮遵了吩咐退下。
懷德挑眉慢悠悠看了一眼劉盛昌,道:“劉老闆,碩大的金陵城,你做你的生意,我賣的我的營生,井水不犯河水,為何偏偏要來插一腳我的事呢?”
劉盛昌輕唾一聲,心裡暗道:這是自己阻着她開書肆的事被發現,上門鬧事來了。
他也不慌,斥責道:“自古哪有女子出來行商?況且做得還是賣書的行當。我沒将你趕出金陵城已經是網開一面了,你還敢來質問我?”
“是嗎?”
懷德眼角微提,嘴角抿緊,熟悉她的人知道這是她極怒的标志。
“劉老闆這話就有失偏頗了。女子為何不能出門行商作賈,做個營生?您身上穿的绫羅還是出自女子之手,江南上萬台織機哪個不是織娘腳蹬手縫,您若真是介意,為何不剮去身上這層遮羞皮?”
“這能一樣?”劉盛昌被怼得生了火氣,提聲道。
“怎麼不一樣?”懷德反駁道。
她眉毛一揚,轉了話鋒,“我進府之前,恰好看見貴府門頭迎風展着‘慎獨齋’的門牌。若是不知道的,以為是主家修身慎行才取‘慎’字,若是知道的,定然以為您是故意要和承志堂區别開來,才取了“獨”字。劉老闆,敢問您是取意其一還是其二?”
劉盛昌猛然一掌拍向條台,怒喝:“你這女子,真是無狀!”
丫鬟正端着茶案上來遞茶,吓得茶碗在茶托裡晃悠悠直顫。
懷德絲毫不顧盛怒的劉盛昌,一臉淡定地接過茶盞。
打蛇最好三寸,她這話可是戳穿了劉盛昌的肺管子。他當初和叔父分家,帶走了大半的生意,旁人莫不道一句“忘恩背義之輩”,是以他最記恨别人當面翻出此事,諷刺他狼心狗肺。
懷德啜了一口茶,接着道:“劉老闆,稍安勿躁。我也把話挑明了說,你忌憚我,無非是因為我在金陵的刻書行當裡闖出點名堂來。我既能立足下來,就說明有經營下去的本事,你禁是禁不掉的。”
劉盛昌胸腔起伏,臉腮繃緊,如此牙尖齒厲的女子還是頭一次碰到。
懷德放下茶盞,蜷起食指,反手在條案上敲點。
“隻望劉老闆别目光短淺,我要尋了高枝攀附,蠶食的可是您的生意。”
劉盛昌怒漲了臉,雖然不忿,可也聽進了懷德的話。
他有些忌憚,若真是逼得這女子尋上了承志堂,巴結上叔父,二人要是成了氣候,反為自己招敵。
懷德見劉盛昌面露遲疑,接着道:“天下熙攘,皆為利往,有利才相交。我的書客都是勳貴之家的閑散公卿,售賣的是奇異孤本和風月小說。劉老闆做的是讀書人的生意,儒釋道經學,我們為何不能合作一二,互惠共謀。”
劉盛昌看了過來。
懷德指甲劃過茶蓋,慢悠悠遞出了餌料。
“倘若我的書肆開張,可以和慎獨齋聯動,兩家坊号共同推出刻書,亦可做搭售向書客行銷您的書目。有世祖貴胄幫着您推廣,慎獨齋的生意何愁不擴大一階?”
劉盛昌有些警惕,反問道:“我憑什麼信你?”
懷德璨璨一笑。
接着側身靠前,低聲道:“憑我和劉老闆一樣,都認為自己卓爾不群。”
這話即出,劉盛昌面色一頓,而後瞬間笑了。
他當初就是不願意再做小伏低,受别人驅使才離開叔父自立門戶。而今,一個女子在他面前肆無忌憚袒露野心,他喜歡,也好拿捏。
思量片刻,直道:“好,我便應了你。”
懷德仰身靠向椅背,捏着眉心。
似有些倦了,調侃道:“劉老闆是不是還要尋代筆之人呐,沒關系,我等得起。”
“不必,”劉盛昌起身,朝着明廳外大喊道:“黃田,筆墨端過來,還有印信。”
等在外面的阿霜,遲遲不見懷德出來,心上焦急。
估摸着快到了約定的一刻鐘,她拔步就要奔着去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