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朱紅的大門開了,懷德從裡面一臉凝重的出來。
邁出兩步,腳步虛浮着要倒下,阿霜趕緊上前攙扶住。
握住的手又冰又涼,阿霜連忙道:“出了什麼事?”
懷德舔舔嘴,木偶般僵硬的手腳漸漸緩過神來,眼睛對着阿霜,暗啞道:“成了。”
“成了?我,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懸着的心終于放下,阿霜一把環住,緊抱懷德。
入府談判之前,懷德沒有一點底氣。她不過是見着拆招,談話一盞茶的功夫,交鋒間身後出的汗早已濡濕了内衫,可她不敢露怯,生怕被劉盛昌看穿。幸好曲意逢迎穩下了劉盛昌,以後再另做打算。
如今街巷的冷風一吹,懷德身上發冷,身體也癱軟下來。
脖頸低順的靠在阿霜肩頭,她悶聲道:“阿霜,我有些餓了。”
阿霜低頭看着懷德煞白的小臉,很是心疼。
連忙道:“好好,我我們回家。”
後面幾日,懷德尋到三山街出租的房主,順利簽了租契,之後就是大刀闊斧的拆除和修建了。
其間的日子似流水而過,花出去的銀子更是飛花落水,見不到一點波瀾。
記下的賬簿愈來愈厚,這書齋卻看不到完工的迹象。
懷德攥着賬簿整日晃悠,在市場尋料與人砍價。阿霜則自告奮勇管着工匠做監工,後來還把持了周九甕來做苦力,對方獅子大開口要懷德每日供應黃酒兩壺。
懷德咬着牙,應了他。
木匠刨料鋸木的碎屑洋洋灑灑落在趕考書生的肩上,應試的儒生們渾然不覺,背着書箱神采奕奕地奔赴三山街上的貢院。
秋闱開場了,而熱鬧和懷德無關,她頂着黑眼圈窩在改建中的書齋二樓,拿着算盤,一邊算賬,一邊歎氣。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行商不知本錢高。
定器具,請人工,繳納契稅等,處處都是開銷,她不得不算着節省。過了半月有餘,秋風刮着落葉送進了書齋裡。在懷德錢袋子完全癟下去前,書齋完工了。
一塊無字的空匾掩在紅綢之下。
懷德穿着嶄新的襖裙,插上朱钗,今早阿霜還特意幫她敷了粉妝。一臉喜氣的站在書肆前迎來送往。
不遠處有敲鑼之聲漸次傳來,懷德忙着接待賓客,也顧不急去看熱鬧。
葉明玉今早到訪并邀了幾家小姐同行,定了幾十兩的書,算是給懷德來了開門紅。有些書客則派府内下人送來了賀禮,隻懷德沒想到,沈府也派了人來。
“婉清她不便過來,特意讓我替她跑一趟,來說一句道賀。”
沈周站在石階下,擡手一揮,身後的家仆現出賀禮。一扇松濤石林的漆藝坐地屏風,還有兩盆半人高的壽山石盆景,端正地擺進了書齋正廳内。
這賀禮看着就貴重,懷德有些受寵若驚,連連拘禮,感激道:“多謝小姐,多謝公子。”
“婉清說書齋是風雅之地,松林山石的擺件最是相配,這三件是她特意托人尋來的,你果然厲害。”沈周笑着說道,可這笑容裡卻含着懷德看不懂的深意。
懷德茫然的眨巴眨巴眼。
往日在沈府,懷德和沈周見面并不多,更遑論有相談的機會。如今四目對着,懷德略微些拘謹,沒聽懂沈周的意思,尴尬了片刻才想起來要請人進店落座。
“不了,賀禮送到,我這就要回了。”沈周婉拒了,嘴丹鳳眼眯緊。
懷德陡然警覺起,慢慢道:“公子若還有話,但說無妨。”
沈周跨上石階,和懷德站的齊平。身量壓出一頭,擋住了明亮的天光。
懷德微微仰視,才曉得原來平日裡飛揚的丹鳳眸,睥睨而下也會這樣駭人。
心髒驟跳,她不自覺攥緊了手。
“婉清小時候救過一隻從樹上摔下斷了腿的子規雛鳥,旁人都說救不活了,隻她不信,偏偏撿了回來精心照顧。養了百日,這鳥豐滿了羽翼,卻不妨一日猛然叨了婉清一口,振振翅膀飛走了。這種畜生都養不熟,何況人呢?婉清可以識人不清,可我這個哥哥卻不能坐視不顧,你說是不是?”
沈周講了一個故事,可懷德聽出了話音,他是在對自己提點。
不,是警示。
沈周的目光中,盛滿了傲慢和偏執。
肅冷的秋風吹起懷德的衣衫,綢制的襯褲裹在身上,涼意侵入肌膚,懷德打了一個寒噤。
沈周認定自己利用了沈婉清,懷德不想認下,因為她沒有做過。
她搖着頭,急言道:“公子誤會了,我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收了婉清的銀子嗎?”這話說的嚴厲和肯定。
懷德的臉“唰”地一下變得通紅,既是難堪也是羞愧。
惶惶就要解釋,翕動着唇,可也不知該如何張口,畢竟她确實收下了沈婉清的饋贈。
懷德微微擡頭,對上沈周一副全然知悉的眉眼,便曉得自己說什麼他也不會信了。
揚起的脖頸又低了下來。
“婉清現在對你的袒護,我可以視而不見。倘若你仗着她良善的心性,作威作福膽敢傷了她,我可不會輕易饒了你。”
懷德默默地低垂搖頭,看向沈周投在石階上的墨色倒影。
她看多了沈周對着沈婉清和顔悅色的模樣,便誤以為他是個溫潤而澤的貴公子,可卻忘了他的溫煦獨獨照向沈婉清。
對着自己,不過是他眼中一個低下的商女。他可以無所顧及輸出論調,甚至是毀謗之語。
潮氣拱着眼角,懷德心裡酸澀。
和劉盛昌對上,她尚且可以言語争鋒,不輸人後。如今,她隻能垂耳恭聽着。
隻因,他是沈婉清的哥哥。
沈周還要再言,這時,恰好有人解了她的困境。
熙攘的人群中,有人高聲道:“表弟!”
沈周被人一喊,回了身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