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你手邊的那處,對,就是那兒,把書向裡壓一壓。”
懷德瞧着書冊都裝的差不多了,打着傘,朝趙掌櫃走了過去。
走近了看清,趙掌櫃正在掏排水渠裡的淤塞物。
風雨打落的枯葉殘枝都順着水流排向了水渠,堵死了排水口,怪不得水下不去了。
懷德也蹲了下來,伸手去疏通。
“呦!”
趙掌櫃轉臉一瞧,“姑娘,這髒污活可不用你上手,我自己來就成。”
“嗐,不礙事,我們倆的鋪子臨着,我若不管,等會書齋也一并淹了。”
平日裡都是街坊,也會走動些,相互都認識。
趙掌櫃也沒再推拒,手下的活不停,可心裡還是洩不出氣,抱怨着,“哎,你瞧瞧,大雨剛下那天,街道司就派人來收錢,說是要修整排水,防範汛情,錢是交了,可哪有人來!”
“緊接着下午又來巡檢,說什麼店内陳設不當,将客人一窩蜂趕了出去,不讓人做生意了!”
“誰說不是呢。”懷德跟着歎氣。
那日鬧劇結束,街道司果然多次上門。先是說無題書齋的招牌不合規制,後又屢次查賬說她少交了稅銀。今日算是消停了,到現在還沒有見到人影。
“這幫扒皮,都不得好下場!”趙掌櫃忍不住啐了口。
良久和新來的夥計裝好馬車,也跟着過來幫忙。幾人一起加快了手腳,不多時疏通了整條街的通渠。
幫完了忙,懷德盤算着上山路滑,還是早點出發為好。
和阿霜打了招呼,帶着車隊去往了栖霞山。
*
此時的栖霞山上,霧霭籠罩,雨落如珠,打在明澈的琉璃瓦上。
新建的大殿已經投入使用,大殿左側的講堂裡人聲鼎沸。剛聽完這月主講内容的學生們興緻高漲,紛紛下場參與辯論。
年輕學士們辯争起來,或激烈,或溫和,或手腳相加。
不同的意見交鋒,引得主講人桂三友仰頭大笑,扶髯道:“嗯,這位後生講的頗有道理。”
不日前,孔贽再次登門拜訪,終是說服了自己這位老友出山為書院的學子們講學。
顧審言作為書院内年長的師兄,負責這次的主持。
顔午小師弟從側門溜過來,走到顧審言身側,附耳說了一句。
“我知道了。”
顧審言随後出了講堂,穿過中庭,去到大殿的西側。
以西為尊,這裡是山長的居所。
顧審言推門走了進去。
“老師。”
顧審言拱手拘禮。
孔贽身着灰色麻衣,盤卧在蒲團上,手中執書,垂目而視。
“坐下吧。”
“是。”
顧審言隔着長幾,面對孔贽跪坐,雙手置于膝上。
“事情辦如何了?”
手中的書徐徐翻動了一頁。
“都已經聯系妥當。杜師弟安排了人,在中關埠頭、三山街、還有南直隸衙門踩好了點。另外散播消息的人也備好了。”
“嗯。”
孔贽放下手中的書,這才看向顧審言。
“如今朝中局勢不甚明朗。我今早得了京師來的快訊,皇上恐欲殡天,凡是奏報都留中不發。曹司賢已經按耐不住派禦史上書,讓皇帝立诏書傳位于韓王。内閣那邊慌了手腳,來信催我們盡快動手。
顧審言颔首,“弟子明白,老師放心,這次必然将曹司賢的黨羽拉下馬。”
“好,事發之後,内閣會即刻聯名彈劾曹司賢,推舉成王繼位。待王啄以首輔之位重掌朝綱,南漕一案便能洗刷冤屈了。”
“子如他……”
提到摯友的名字,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老師勿要傷懷,待清流入朝整肅吏治,高啟前輩在天有靈,定會欣慰。”
“說的對,子如他必然高興!”
目光轉了轉,孔贽看向顧審言。
當初在松江府任教谕時,在一衆的孩童中獨他沉默寡言,卻也最為好學。後又聽說他父親早亡,隻有孤母拉扯長大。心有不忍,就讓這孩子拜入自己門下。
一晃,經年累去。如今再細瞧,身骨疏朗已有翩翩公子的氣魄,行事恭謹完備,書院的事亦能擔起來。
他日入朝為官,必定權高宰執。怪不得現在就有人登門招婿了。
“蘭舟,你今年多大?”
“回老師,學生今年二十四。”
“這麼多年你在課業上不曾憊怠,也不用為師多憂心,是個好孩子。可是為師對你卻頗有疏漏,不曾顧暇你的生活。”
顧審言弓腰垂頭,“弟子自知愚鈍,都是承蒙老師不棄,如今才有了些許長進。”
“此次你奪得鄉試頭名,有不少世家向我打聽你。”
孔贽将案幾上的封信遞給顧審言。
“昨天懷仁郡王過來探訪時提起了他家中的小女兒,芳齡正當,與你适配。且說起你上次拜訪沈府時曾遇見過。這封請帖,便是邀你今晚去府邸舉辦的中秋宴。”
那日在沈府花廳,沈婉清被埋在垮塌的架子底,當時情态緊急隻顧着救人。
貴女們一張張惶然無措的臉,相似的立在旁邊,他根本不認識哪位是懷仁郡王家的女兒。
可……
眼前倏然閃過一個身影,他蓦地想起了一個人。
見顧審言晃神,孔贽出聲提醒。
顧審言回神接過。打開封紙,從裡面落出張花箋。
筆迹工整,字體清麗,一看便知是女孩家寫的。
隻瞧了一眼,顧審言将花箋放回信紙中,放回長案上。
“老師,學生現在功業未立,還不曾想過婚配之事。況且眼下離籌謀的大計還有幾日,學生不想分心,還請老師代學生回絕。”
孔贽卻沒有動。
“蘭舟,為師在你這個年紀,孩子都下地跑了。大丈夫立業不耽誤成家。況且營建書院懷仁郡王出了不少資助。于情于理,你都應該替為師走動一番。”
顧審言沉下肩膀,低聲道,“是。”
拿回了請帖,攏在袖中。
孔贽轉頭靠在引枕上,擺了擺手。
“為師累了,你先退下吧。”
顧審言躬身退出了房間。
雨還在下,顧審言撐起傘,朝着殿外走去。
漫步走到了書院的東側,這裡要建祭祀祠,還未修葺好,荒蕪的雜草叢長得半人高。
顧審言從袖中拿出那封請帖。
看了看,須臾後,揚手丢進了雜草叢中。
回去時,遇上來尋他的顔午。
“師兄,山門前來了生人拜訪,說是要送什麼書,要不你去瞧瞧。”
“可有報名号?”
顔午撓頭,“姑娘倒是有說,說……什麼來着?哎哎,師兄,你走那麼快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