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趙掌櫃死了,下一次的屠刀難保就要輪到自己頭上。
既然如此,還管什麼呢?
不如聽了那義士的話,殺将出去……
衆人皆化身成獸,向差役撕咬奔去。
當第一個敢為人先出來,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你這狗官!”
“去他奶奶的,老子今天豁出命來,和這群狗差拼了!”
“你們平日裡為非作歹,壞事做盡,天不收你們,我來收你們!”
那幾個官差終于露出了恐懼,“我們可是官差!你們膽敢——”
已經晚了,話還沒有說出,幾人在憤怒的鐵掌下化成了齑粉。
漸次,這條街巷滾動起來,如地震海嘯般,越來越多被欺壓的客商小販加入其中。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棍棒,鐮刀,人們高高舉起,胸中發出怒吼。
如奔湧的大河,驚濤駭浪之勢摧毀一切。
懷德也成為了洪流中的一員,滾滾向前。
洶湧的人潮似有引導,沖出了三山街,沖進了埠頭旁的課稅司衙門裡。
課稅司的閹宦們哪見過這般架勢,還拿出平日裡作威作福的姿态,揚手叱罵着。
猩紅着眼的民衆已經失去了理智,當即踹碎了署衙的門頭,揮棒将人打死。
鮮血染紅每個人的眼,停不下來。有打頭的人在喊——
“不要放過楊昆!他才是最該死的!”
“楊昆在哪?!”
“就藏在應天府衙裡,那狗府尹為了巴結楊昆,将公衙給了楊昆做私宅,裡面藏着數不盡的财寶和女人。”
誰人不知,金陵城真正的萬人之上是這位京城來的閹官,手握天子敕令,權勢滔天。
懷德懵怔着。
有什麼溫熱從頭頂而來,懷德伸手一抹,是血。
順着滴答的鮮血仰頭看去,被杖殺的宦官剝去一身官皮,吊在署衙的懸梁上,死不瞑目。
好像有什麼脫離了控制,懷德怔怔地看着。
可不等懷德辨析明白,湧動的人潮已經裹挾着她向前。
*
課稅司被暴民踏平的消息如紙片般飛向了全金陵,各案司都惶惶不安。
六部衙門裡,平日裡閑散的在躲在各處逗貓畫虎的尚書大人們,難得齊聚在議事堂内。
衆人面色各異,吏部尚書更是坐立不安,在堂内來回踱着步子等待最新的急報。
終于等來了信,“暴民們現在堵在應天衙門口,說要活捉楊昆,沒提起六部來,看來這民怨和各位大人們無關。”
吏部尚書面皮上松了松,其他已經大人也舒了口氣。
隻這氣還沒有舒完,卻聽門外來報燕世子李昀來訪。
“他來幹什麼?”
衆位尚書不安起來。
朝廷遷都京城後,金陵六部就是虛職,在職的多數官員多是遺留下來老臣,還有被黨争排擠過來的官員,說白了就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能清閑一日便是一日。
六部官員都聽聞李昀這位皇孫來巡檢江南,隻是井水不犯河水,不想和他多打交道。
戶部尚書沈介面色凝重,民變之事他不信李昀會不知道,但卻在這個節點上來了六部。
上一次是和自己提及楊昆要挾了三十萬石糧食,今日是所為何事?
李昀跨步入了大堂内,事情緊急,他沒時間和這些清閑老爺們周璇。
直接說道:“各位大人,我奉皇命來江南監礦,赦巡撫禦史,所尋地界上有平民暴動,我不能不管,衆位大人也不能不管。”
李昀的話一出,六部的老爺們活像接到了燙手山芋。
紛紛後撤道:“與我們有何幹系?世子你該去找守備大人,讓他趕緊派兵去鎮壓這幫暴民。”
李昀掃視一圈,“兵部尚書何在?”
躲不過去的兵部尚書隻好走出來,雙手一攤,“世子,我手上隻有城外的一個衛所的兵力,都是從前線退下的老兵,不堪重用。況且防務平亂的權責在楊昆手中,恕下官無能為力。”
李昀眉頭皺起,他知道兵部尚書所言非虛。
南直隸諸州府下設幾十個衛所,原本是金陵的兵部尚書兼任參贊機務,和南京備守分權掌管兵務。可自從楊昆上任守備後,實際的政務都由他所把控,長此以往,兵部尚書也成了虛職,手中根本沒剩多少兵力。
所以李昀要除楊昆,就沒有指望過六部的這幫閑臣。選擇了設伏暗中殺死楊昆,然後回京彈劾其罪宗。
隻是眼下民變橫起,李昀不得不改變計劃,如果淩絕在半路擊殺楊昆不成,待他回來調遣士兵,怕是這次暴亂的民衆都難逃一死。
這次,六部這群老臣就算是枯株朽木,也要先頂上去。
李昀目光犀利起來,端視在場的官員,“各位大人,現在還隻是城中的商賈鬧事,要是引向了田野之間可就完了。據我所知,楊昆此時并不在城内,這喧鬧如果遲遲平息不下來,楊昆會如何我不知道,但在場的各位怕是難辭其咎。”
這一下,說的在場之人啞口無言。
僅僅是民變引向田地間就足夠讓人膽顫,朝廷的稅賦大半扛在南直隸的擔上,若真是影響了江南的安定,在場的人丢了烏紗帽事小,保不齊腦袋也要丢了。
幾個尚書各自望望,卻遲遲定不下心來。
兵部尚書猶豫道:“下官不好越權去幹涉,若楊昆回來罪責下來,怕是兜不住。”
李昀心裡冷哼,面上隻道:“部堂大人,我們都心知肚明,這波民變的根源在楊昆,和他手下那幫肆意妄為的宦吏。等我回京便會将礦監貪贓納賄,素餐屍位之事禀達天谛,隻是那時若要論功行賞,就與各位大人無關了。”
李昀擡手指了指,“還需要我說再明白些嗎?”
李昀深谙遊說之道,這一通恩威并施,在場聽衆都仔細掂量了番李昀話中的意思。
他們多是官海浮沉的人,該有的政治嗅覺還是有的。
思定好後,幾個部堂齊刷刷看向了兵部尚書。
兵部尚書縱然不想出頭,可也受不住這般高壓。
最後由威望甚高的戶部尚書沈介為首說了話,“世子心切江南安穩,我們六部官署也責無旁貸。世子放心,我們馬上會協同城防兵處理好此事。”
“那麻煩各位大人腿腳快速些。還有,切莫傷人,至少不能在各位大人手中死太多人。”
六部的堂官連連點頭。
他們心裡明白,他們隻需要阻止民變即可。等到楊昆回來,再将押解的鬧事民衆一并交出去,是殺是放與他們無關。後續出了事,罪責也追不到六部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