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動的民衆勢如破竹,席卷城了中的商巷要道,聽聞是要去殺楊昆這狗官,越來越來的市賈們湧入。黑壓壓的人頭攢動着沖向了中正街,片刻就将應天府衙圍了個水洩不通。
府衙自前朝二建乃是城中最高規制建築,三丈高的圍牆如城池一般,固若金湯。饒是年輕力壯的漢子們多次嘗試翻進院内也是無果。
憤怒至極的人們手中持着刀械棍棒,瞠目怒赫砸向府衙的朱紅大門。
一牆之隔的府衙内,聽着牆外震聲如雷的喊殺聲,應天府尹盧仁壽吓破了膽,抓過面前倉惶而跑的小厮,急吼着“守備大人可回來?”
小厮是端茶的傭人,這時候那還管得上老爺的問話,趕緊找個貓起來才是要緊事。況且門外的那群暴民是奔着楊昆來的,楊昆不在,第一個替死鬼便是這府尹大人。
小厮着急要跑,倉促回道:“大人啊,外面被圍得鐵桶般連蚊子都飛不出去一隻,小的也不清楚啊。”
半個鐘頭前,商販被差役當街刺死的消息遞進了衙門裡,這不過是件芝麻小事,按規章派了按察司的人過去。可竟沒想到這群賤民膽敢蜂擁而起,砸了課稅司不說,還成了氣候圍攻府衙來了。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盧仁壽氣的牙癢癢,可楊昆不在,他也不敢當出頭鳥去處理這群烏泱泱的暴民。
盧仁壽心裡沒了底,六神無主,隻能轉着圈叱罵道:“趕緊!趕緊給我去找人!接着讓人派消息給楊昆!”外面喊殺的可是楊昆的名諱,他可不能當了别人的擋箭牌。
“父親!”
盧嬌從後院跑來,她被丫鬟從夢中叫醒,說是有反賊打到府上來了,匆匆過來才看清原來是一群刁民鬧事。
這有什麼好怕的,盧嬌不解,豔麗的臉上擺滿慣常的怨毒來,頤指氣使道:“父親!你讓帶刀的出去,将這群鬧事的人都殺了!”
府衙内的留值的差役不過幾十個,外面可是上千人手。這一對比,有哪個敢出去?
守在門前的差役們心知肚明,這個時候出去就是活靶子,走不出兩步就會被這群失了瘋的暴民們打死。一個個低頭抵門,生怕被這位大小姐看上去送死。
外面的民衆愈加狂躁,接連傳來砸門的“邦邦——”震響,如雷鳴霹靂,刺破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肝膽神魂。
盧嬌見無人搭理,反應過來事情沒那麼簡單。也開始慌了神,不由地大聲尖叫。
“閉嘴!”
盧仁壽此時心煩意亂,掄起胳膊,一巴掌拍向了盧嬌的臉上。
若非盧嬌自小被驕縱慣了,他今日也不會被困在這裡。昨夜他們本該和楊昆一起出發去台州,可盧嬌嫌棄夜裡趕路辛苦非要鬧着第二日再走,才落得如此場面。眼下隻能祈禱着楊昆聽到消息趕緊派兵過來,否則今天是大難臨頭。
盧嬌被這一巴掌打蒙了,父親何曾這麼對待過自己。
盧嬌捂着臉,都怪那群暴民,她惡狠狠地盯着大門,淚眼中藏不住的滿是狠毒。
衙門外的衆人久攻不下,不知誰提議,将福仁寺廟裡撞鐘的鐘杵卸了下來,衆人擡着百十來斤的大圓木合力撞向大門。門上的銅制門釘被重撞後發出一聲聲嗡響。
似喪鐘悲鳴。
夾在人潮中的懷德忽然間回了神。
她轉動着眼珠,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四周的人,她一一望過去。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張張被生活艱難所侵蝕磋磨的臉。皆是市井的小民庶人,懷德大多熟悉。
可現在,懷德有些不敢相認了。一張張被暴虐戾氣扭曲的面龐交疊在一起,眼神空洞麻木,好似僵屍般向前驅使,要吞噬掉一切。
不!有個聲音在懷德心底乍響,這不是起義,而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暴動。差役以權勢殺人,民衆用棍棒殺人,不過是又一輪的傾軋相害,相互殘殺。
不該是這樣,懷德搖搖頭。
她想要退出人潮,反身而去。可猶時已晚,她轉身面向的每一張癡狂面孔,都欲踏碎她向前。
人潮組成了一艘巨輪,這艘巨輪即将失控。大門上的門扉被鐘杵撞得嘎吱作響,門後抵禦的差役力不可支,裂隙越來越大。
人們高揚起手中的鐮刀,望向那搖搖欲墜的官署大門,迫不及待釋放出心底的虐獸。
府衙外不遠處的二層腳樓,有人隐匿在暗處冷冷看着一切。
事情正朝着預想般發展,隻待民衆闖進大門,踏平了應天府衙,那江南宦官苛政暴斂招緻民怨沸騰就再也遮不住了。這場暴動的火勢必要燎原起來,一路燒向京師禁中,等待楊昆和曹司賢的必定是烈火焚身。
可有什麼超出了計劃外。
杜清品望向打前陣的沖鋒人群,喃喃地說了一句,“哎!懷德姑娘怎麼會在這?”
不料,這一句輕聲的低語瞬間貫入了身旁人的耳中。
男人刷地變了臉,回頭沉聲道,“你說什麼?”
杜清品看向男人凝重的神色,心下覺出了異常,雖不知師兄為何聽到懷德姑娘的反應會這麼大,但現在是緊要關頭,萬不可出了差錯。
杜清品趕緊晃頭否認道:“沒什麼,我看錯了……看錯了。”
人在說謊時會不由自主的眨眼,杜清品的話自然騙不過男人。
男人不再求證,而是轉過身望向密壓壓的人群,目光一寸寸的掠過,逡巡着。
忽然,男人瞳孔一縮。
人群中的少女被推搡的左右晃動,她不安的舉着手,口中喊着什麼。
男子猛地抓緊欄杆,探出身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可又一輪的人潮晃動,少女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是派人送了信給她,為何人還會出現在這裡?
男人不解,可眼下已來不及細想。稍晚一分,她就愈危險。他惶急着轉身,振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