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最終還是召來梁儀善,不僅是為了應付蔚王的施壓,其實對于梁儀善,他早醞釀了一套手段等着,如今時機已到,楚珩不再拖延。
依然是瓊琚樓,梁儀善吃了閉門羹的地方。
“殿下,”梁儀善跪坐一旁,禀道:“換倉撥糧的旨意已下,特令官已經上路了。”
“哦?那可真是可喜可賀啊,有勞梁大人來傳喜訊。”楚珩端坐,盡管他眼裡寒意逼人,但是仍舊輕輕的招搖折扇。
梁儀善覺得胸中憋悶,卻是大氣也不敢喘。
良久,楚珩才道:“都指揮使在哪?”
“回殿下,據邢大人奏報言,應當還在雲城。”
“江南都指揮使,真把雲城軍當自己的親兒子看顧了。”說完這句,楚珩目光在梁儀善臉上落定。
梁儀善似有所感,沒有動彈,也沒有要開口辯駁的架勢。
楚珩看出來梁儀善這個老狐狸表面穩得住,就是要徹底抛棄邢柏年,因而邢柏年是否和雲成軍交好,與兵部無關,他這個兵部尚書就更不必為邢柏年辯駁。楚珩不想和這個朝堂的老臣玩誅心和油嘴那一套,幹脆直截了當點明:“梁大人,此事沒有回天之力了。”
梁儀善不敢置信的表情,擡起頭對上楚珩認真的目光。隻一瞬,楚珩目光漠然看向簾幔,擡高聲量道:“你且回吧,我也累了。”
羅途明打簾入内,并不湊近,隻在門口站着。梁儀善知道要逐客,于是趕緊說:“殿下,邢柏年還有最後一步。”
“他沒有。”楚珩打斷他。
“有,他有,他……”
“那是你的最後一步。”楚珩扔下這句就走了。
粱儀衫沒想到自己盤算良久的交涉之道在楚珩這邊完全沒有用武之地,隻落得狼狽任命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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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儀善行屍走肉般出了瓊琚樓。
羅途明在楚珩對面盤腿坐下,自顧自的斟茶。
“這個梁儀善倒是老辣奸猾。”楚珩将茶具往羅途明跟前推了推。
“可惜他遇到了璃王殿下。方才殿下提及邢柏年和雲成軍交好,換個人就會立馬替邢柏年辯駁,他卻一言不發,可見邢柏年在梁尚書眼中,是死棋一枚了。”
“他想撇清兵部和邢柏年的關系,我就讓他拿邢柏年向我表忠心。”
羅途明端起的茶杯頓住,想了想,喝了口茶說:“殿下,梁儀善不願辯駁的另一層意思,恐怕就是不願意表忠心。”
楚珩看了羅途明一眼,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他不為邢柏年說話,任憑本王揣測邢柏年,就是想說邢柏年所為與他兵部無關,若是開口辯解,越描越黑不說,反倒顯得在向我表忠誠。老狐狸,他還想在朝中各方勢力對壘中有更多轉圜的餘地。”
“可惜殿下沒給他這個餘地,直接戳穿了他,還威脅了一通——”羅途明說完就瞥見了璃王殿下不善的目光。立馬改口:“威懾,威懾。”
羅途明嬉皮笑臉想要再說點什麼,忽聽見廊下護衛在說話聲,羅途明立即起身走出去看,不多時又進來,手裡端着一盒精緻糕點。
“桂花釀,桂花酪。”羅途明将糕點放在楚珩面前,“瓊琚樓裡的桂花落了,今年的第一壺桂花釀,第一盤桂花酪,榮姐打發上次唱曲兒的花女送來的,殿下見不見?”
“桂花釀?”酒和糕點都是熱的,暖暖的桂花香盈滿屋内,在這熟悉的氣味裡,一個人突然浮現在楚珩腦海。
“子信,你還記得内閣次輔周岑嗎?”
“您說他?上次來找過殿下。”羅途明将桂花釀斟了一杯。
“秋初桂花新開,周岑曾經來過這裡,正好也是梁儀善要來見我那次。至今我都不清楚此人來意,想來是察覺軍糧的事和本王有所牽扯,要麼借機攀附,要麼是作為内閣次輔,想從我這裡挖出一些内情,但是好像并非這麼簡單。”
“即便挖出什麼,也不能拿殿下怎麼樣,而且依照我對這個周岑為人的觀察,我看想攀附殿下的可能性大一點。”
楚珩搖了搖頭:“攀附我不如直接攀附蔚王。那日他走的時候說,‘巡按禦史沈大人的災情奏報不日便能傳回永益城了,想必換倉撥軍糧的各項事宜也能盡快敲定,等此事忙完下官再來叨擾。’”
“這句話……”羅途明心思拐了無數個彎,最後說,“這話屬下聽着怎麼更像是一句提警醒?”
羅途明抿了一口酒,眉頭一聚,道:“殿下。今年内閣壓着軍糧的事不放,還拿江南災情的事攪混水,最後提出了這個換倉撥糧的新政。您說是不是有什麼深意?難道是,内閣自己或者是有其他什麼人,想要拆蔚王的台?”
楚珩被激了一般,略帶驚訝的看向羅途明。他從未想過這一層,如日中天的蔚王,要想令其倒台簡直如同蝼噬大廈,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但是如果真的有人正在做這樣的籌劃呢?就像如今的自己。
羅途明繼續說:“彼時朝堂辯政剛剛結束,周次輔卻對這件事的結果如此笃定,所以說沈溟作為巡按禦史下江南,也是内閣的意思?為了給蔚王一個措手不及,不僅暗地裡拉攏了五城兵馬屬司的沈溟,還來試圖從殿下您這裡探口風。”羅途明點點頭,“果真是這樣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那麼殿下,您會不會順勢……”
楚珩冷笑一聲:“即便人人都以為我和蔚王唇齒相依,又怎麼樣,本王不會當這個出頭鳥。就算與本王目的不謀而合,也隻有人棋子,我為謀局者這一種情況。”
羅途明無聲的笑了笑。
“啧。”
羅途明頓時收斂了笑容,去打量楚珩。
“說到那個兵馬屬司的沈千戶,沈溟。”楚珩眉頭皺得很深,“他此次是奉皇命去江南,就算是知道内情,也隻能勉強算是在此事上同周岑是一個陣營。五城兵馬總屬司名義上有監管天下兵馬之權,且直屬禦前,皇上讓沈溟去巡視水患順理成章。而這個沈溟恰恰是個纨绔公子,又是武人性子,暫時還沒見他對勾結官員,以權謀私有興趣,頂多仗勢耀武揚威一番,且江南于他而言是個陌生之地,沒有理由對任何人任何事偏私,所以做個如實上奏地方實情的禦史再合适不過。所以我認為周岑和沈溟八成沒有私交。隻是,沈溟此人行事乖戾,心思難以捉摸。我怕,他去了,會生出什麼變數。”
“沈溟我可打不過。”羅途明幹脆的說。
“隻需知道他在江南做了什麼,無需幹涉。”楚珩拿起那杯桂花釀,酒水淨澈,映出杯底的繪制的瓊花,别緻精美。“你必須替我去一趟江南,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任務。”
羅途明不會拒絕楚珩的任何命令,但楚珩還是顯得尤為慎重。
“邢柏年在江南浸淫多年,梁儀善又是個老狐狸,”楚珩将酒遞給羅途明,露出難得親切的眼神道:“邢柏年未必肯孤注一擲,為防變數,你要确保他無路可退。”
毛骨悚然的羅途明接過酒,悻悻地說:“我明白了。”随即在楚珩的注視下直脖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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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瑞城已經是戌時,沈溟颠簸了半日,起了高熱,人也昏昏沉沉,歪在馬車裡沒動靜。瑞城知尹曹忠吓得不清,唯恐巡按禦史在瑞城出事,連夜安排了大夫前來診治。
“禦史大人怎得病得這樣重?”曹忠緊鎖眉頭,姜長鷹帶着自己和沈溟的近衛,聚在知尹府上,這會子把前廳都塞滿了。
姜長鷹負手而立,望着院子外面,曹忠急的團團轉,也沒得到姜長鷹一點回應。
身後宋露說了一句:“知尹大人莫急。”
不多時,姜長鷹沉靜的臉上終于多了一絲神情,丁越領着大夫走過來了。
待人到近前,姜長鷹立即道:“無需多禮了,大夫,禦史大人如何?”
大夫聞言拜了拜,花白的胡子抖動着說道:“禦史大人是濕熱之症,又染了風寒,本不要緊,隻是拖得太久,又勞累無休,這才緻使病發。”
曹忠聞言立即問:“拖得太久?難道禦史大人早就病了?”這話即是問責,也是推責。就是撇清沈溟病重不是在瑞城造成,而是他姜長鷹怠慢之責。
姜長鷹側過臉,看着曹忠,耐心道:“禦史大人勞奔半月,忙于巡視,心系災情,加上水土不服,之前還吊着一口氣,得知瑞城災情處理得有條不紊,沒了後顧之憂,到了這裡便一口氣松下來,病的起不了了。”
曹忠對上姜長鷹看透一切的眼神,隻覺得腦中嗡鳴,說不上是被姜長鷹的話吓到了,還是被姜長鷹這個人吓到了,嘴裡隻是說:“那,那便讓禦史大人好生在此修養,下官一定遍尋良醫讓禦史大人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