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赢了。”小阿辰嘟囔着嘴巴,“我運氣好差。”
另一邊,輸了的喬矜看上去反而氣定神閑,沒有落敗的不豫。
“怎麼赢了還說運氣差?”喬廣陵抱着一摞書走進書閣,正廳後面的暖堂裡小阿辰和喬矜正在下棋,兩個小孩下的是一種被稱之為巫牌的棋,烏木為質,紅漆為章,雕刻奇鳥異獸,棋局的走法和規則,依據北方暮寒山的神話傳說繪制,巫牌的字,形似小篆,卻比小篆棱角銳利,是北方賴食國的文字。
“今日怎麼把巫牌拿出來玩了?”喬廣陵朝他們中間的小桌上看了一眼,徑直走進去把書放在後方主位桌案上,又走到兩孩子身邊席地坐下。“你們在比什麼?”
小阿辰捏着一枚棋,委屈的說:“主子說和我比巫牌,誰赢了誰下個月就跟着沈哥哥習刀法。”
“阿辰不是很想學沈哥哥那套刀法嗎?”喬矜往棋奁中一顆一顆的丢着棋子,“阿辰學的又快又好,到時候我可以教我。”
“沈哥哥的刀法我是喜歡,但是沈哥哥這個人就……”
五歲的小阿辰沒繼續說下去已足夠懂事,但是喬廣陵就沒那麼體貼,接茬道:“小阿辰,沈哥哥是不是挺煩人的?”
“嗯。”小阿辰點了點頭,随即又找補了句:“沈哥哥喜歡逗小孩。老爺,沈哥哥那麼喜歡逗小孩,為什麼自己不生一個?”
“若是生了小孩,恐怕就不會見到小孩就去逗了。”喬矜一本正經的說。
“為什麼?”喬廣陵好奇問道。
“倪奂哥哥和倪昌哥哥就是很好的例子。他們之前和沈哥哥差不多,但是自從倪昌哥哥今年五月得了兒子,看到我們就不再那麼沒正行了。”喬矜奶聲奶氣,慢條斯理的說。倪奂倪昌兄弟二人和沈溟一樣同在五城兵馬總屬司任職,三人均為兵馬總屬司的千戶總鎮。隻是這三人中,隻有沈溟沒有經過吏部考績,屬于特意提拔的那個。
“好像是。”小阿辰點頭附和。
“也有例外。”
“嗯?”
“你看爹爹,雖然有孩子,但也是經常沒正行的,北林叔就經常說他‘有孩子的人還這麼孩子氣。’”
喬廣陵斂了笑容,“怎麼就說到你父親頭上了?”
小阿辰似乎又對喬矜的話産生了認同,補充道:“小主子你說的對,北林叔也沒孩子,但是他就一直很穩重。”
喬廣陵一邊揉着一顆腦袋:“怎麼還踩一個誇一個呢?”
“老爺。”懷裡的一顆腦袋掙紮冒出來,“沈哥哥是不是丢了?”
“嗯?為什麼這麼說?”
另一顆腦袋也冒出來:“不然為什麼要派北林叔去找他?”
喬廣陵被懷裡兩個小崽子逗得忍不住嗔笑一聲:“沈哥哥沒丢,是玩的忘記回來了,所以你們北林叔打算親自去把他抓回來。”
“爹爹,江南真的好玩嗎?能讓沈哥哥樂不思蜀。”
“興許,沈哥哥在江南遇到有趣的人了,說不定遇到比我們聰明的小孩,沈哥哥逗開心了,不想回來。”小阿辰有理有據的猜測着。
“若是沈哥哥真的遇到比你們聰明小孩,不喜歡你們了,該怎麼辦?”
“嗯……”小阿辰似乎真的陷入了這樣的難過,嘟囔着說:“那我隻能變得更聰明,才能讓沈哥哥繼續教我學武。”
喬廣陵剛要說話,小阿辰繼續道:“學了武,就去打跑那個聰明的小孩。”喬廣陵頓時語塞,剛要誇小阿辰的溢美之詞被無聲的噎在心口。
自己的兒子沒吱聲,喬廣陵沒有放過他,“予鹿,你呢?”
喬矜側着頭蹭在父親的懷裡,“那我會很想見見那個很聰明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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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越歪在知尹府别苑廊下,他看着禦史大人的房門緊閉,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吱呀一聲,門倏忽由内打開,沈溟從裡間走出來。
丁越站直了身,“禦史大人。”
“我當誰呢,原來是指揮使送我的小護衛。怎麼了小丁越,你是特意來照看我的還是找我有事?”
沈溟内着清灰祥雲暗繡滾邊圓領袍,外面随意披了件黛青色長衫。滿頭青絲隻用木簪挽一小撮在腦後,其餘則慵懶的垂着,細看還有水珠挂在發絲上。
丁越挪開了眼,遞過去一封信。“大公子自塢城快馬送來家書,裡面還夾了封信,說是給禦史大人的。”
沈溟接過那信,上面寫着“沈啟”二字。除了褶皺,毫無破損的痕迹。“季鷹軍斥候果然神速。”沈溟笑問:“親兒子家書中居然有給外人的東西,指揮使也不好奇嗎?”
“指揮使沒說别的,除了信,指揮使還讓我轉告大人,他願意親自押解那幾名土匪去往雲城。明日啟程。”
姜長鷹給給的回複來得出乎意料,無論是速度還是結果。沈溟怔愣少頃,随即打開手裡的信,看也沒看就将他遞給了丁越。
丁越将兩面都瞧了,一片空白。
沈溟盯着丁越的臉色,“你也不好奇?”
丁越邊折起那紙邊道:“或許禦史大人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寫信之人就将要告知的内容傳達到了。”
“姜指揮使願意去雲城,是當真覺得自己沒得選?”沈溟看了丁越片刻,認真的說:“如果他不想去,或者出于對塢城的擔憂對我有别的請求,在我看來都合情合理。”
丁越此刻沉穩得不像是個少年,“我想,指揮使是相信大人的。”
沈溟起初還有些觸動,但還是毒辣的看穿了丁越對自己的防備,他這是為姜長鷹向自己博好感。“那你呢?觀瀾倉若是有事,非同小可,你不勸勸你的指揮使嗎?”
丁越想了一下,看向沈溟,“那晚禦史大人令我将指揮使喊來,說是有要事相商。後來便是讓指揮使将您病重的消息散布出去,還給雲城段将軍去信,宣稱自己不日便要回永益城。再後來您又讓我派人秘密監視曹忠。我開始意識到,大人從始至終,都不是單純為了赈災才來江南的吧。我覺得曹忠說的沒錯,江南發生的一切,興許早都在大人您的掌握之中。”
“那曹忠還說我隻謀求自己的目标,而你家指揮使,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你又怎麼看呢?”
“……”丁越不知如何回答,其實這正是他所擔憂的。
沈溟輕咳了兩聲,他攏了攏衣衫,轉身準備回屋。
“曹忠的話不值當你聽進去,他一句都沒說對。我不是算無遺策之人,你家指揮使也絕不會成為任别人擺布的棋子。”
沈溟走到桌前喝了口水,突然屋内稍稍一暗,門當啷一聲被丁越關上了。沈溟轉過身,看着朝自己走來的丁越,莫名有些慌。“丁越,我……”
沒等沈溟說出句整話,丁越走到身邊,将滑在沈溟肩上的外衫重新裹好,又伸手挑了一绺發絲在掌心。
“大人剛沐浴完就站在晚風中,當心病情加重,我替大人将濕發擦幹。”
沈溟眯了眯眼,笑道:“看來姜指揮使沒安排你跟着去雲城。”
“嗯,我不是早被派來照顧禦史大人了嗎。”丁越一臉單純的回答完,便去裡間尋帕子。
沈溟也跟着進去裡間,“不礙事,一點風寒罷了。你跟着我也行,或許指揮使會多一層安心。”
“指揮使所憂皆在塢城。”
丁越拿着帕子站在圓凳前,沈溟見他執意照顧,便走過去坐下。
丁越揩着沈溟的發,用幹帕子輕柔的鎮着。“确實如此,禦史大人對江南相對陌生,我跟着您,指揮使會放心許多。”
雖然看不到丁越神情,但沈溟此刻卻覺得這話是不像假的。不過細想想,他若有差池,姜長鷹必定被問責。
“大人。”丁越輕輕放下沈溟的發,将其撥弄整齊。爾後走到沈溟身前,半跪着望向沈溟道:“大人既認定我是護衛,就請大人任意驅遣。”
沈溟故作輕松,微微一笑道:“倒也,不必如此,談不上驅遣……”
“大人,你可以完全信任我。”丁越擡頭直視沈溟的眼睛。
沈溟神情微斂,那雙年輕的瞳裡,有無盡的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