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阗一行往東,終于遠離恩悌巷,躲在隐秘角落暫避風頭。
“沒想到丁公子一語成谶,現在真的要放暗号讓爹爹和江出兄來接我們了。”黃其甫放出暗号,一面等江出和黃碚到來,一面等走散的丁越和姜南疏前來彙合。
三人默然,隻是冥冥中似乎有什麼事情被他們忽視了。
就在三人想到一處的時刻,黃其甫恍然開了口。“不對啊,五公子呢?”
……
姜南羿是随行的,三人确認了這一點之後開始回憶是從哪一刻開始把五公子弄丢的。
“好像……巡防兵來之前,五弟弟就不在我邊上了。”江南苒道,“莫非,他當時進了閣樓?還是說他跟着丁越哥哥跑了?”
“好像都不是。”
“好像是……閣樓内煙霧炸起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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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楚琮瞻沒想到出宮尋畫,卻遇到了搶劫,當衆被反咬一口不說,還被人堵在茶樓裡,但是他不能為自己申辯,當務之急是确保自己的身份不暴露,并且趕快回東宮。
情急之下,楚琮瞻随身攜帶的“眼迷離”派上了用場,他掏出來一擲,茶樓裡頓時煙霧彌漫。在混亂不清中,楚琮瞻借着身形優勢翻到閣樓邊,再順着後側方的邊柱滑到角樓下,最後趁亂逃走,過程中他還拽了個椅帔罩在頭上。
“幸好帶上了予鹿給的‘眼迷離’,我隻當它是個煙花炮仗,沒想到竟有奇效。”楚琮瞻一邊暗自慶幸,一邊直往東尋車駕。
“你可能高興得太早了,小弟弟。”
楚琮瞻側目,一男孩倚在茶攤前的矮窗上,他内着深紫色臘梅暗繡圓領袍,外着黑色臘梅暗繡半臂外衣,腰間黑色暗紋勾邊腰帶上,墜着一條絡子,裡面裹着的玉佩看不清樣式。他束着發髻,馬尾甩了一撮在右肩上,其中還附了幾绺細辮。
楚琮瞻看着他,不确定他在和自己說話,左右乜了眼,複又對上那男孩的臉。毋庸置疑,男孩正看着他,微挑着嘴角,眼中含笑,也含了幾分盛氣。
“什麼小弟弟,你看着并不比我年長,妄排尊卑。”
“我看你應該是哪個高門貴府裡偷溜出來的公子,你這一身武藝定是家中人給你找了師傅教導過的,你怎好出來闖禍?闖了禍,還想就這麼逃走?”
“誰說我闖禍了?是方才那人搶了我的東西。”
“是嗎?那你剛才怎麼不解釋,隻一味想着開溜,也不想把自己的東西奪回來?”說話間,男孩已經走到楚琮瞻跟前。
看着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孩,楚琮瞻失去了些許底氣,對方能在混亂中識破自己的盾術,還輕而易舉堵住自己的去路,真打起來,恐怕沒有勝算,眼下更重要的是确保自己不被兵馬屬司的人抓住,趕緊回宮,否則東宮要亂套了。但是怎樣甩開眼前這個難纏的家夥,着實令楚琮瞻頭疼。
隻能第三十六計了,楚琮瞻不再多說,推開那男孩就往東繼續狂奔,他速度極快,輕易的避開了一路的人和物。就在此時,前方隐約似有馬蹄聲,椅帔覆面,楚琮瞻約莫看見有一輛馬車。他心下一喜,直覺那是喬矜安排好的東宮接應他的車駕。
楚琮瞻加快步伐朝那馬車奔去。恰在此時,左邊巷道口一馬匹嘶鳴着朝楚琮瞻襲來,那馬無人駕馭,隻管迎頭朝前沖,楚琮瞻反應過來之時已避無可避。
來不及了!楚琮瞻閉上眼,在這千鈞一發危難時刻,腦中隻剩一句:“完了。”
視線受阻的楚琮瞻似乎聽到一陣驚呼,但是馬蹄聲在他的耳畔尤為清晰,楚琮瞻聽到它疾速靠近後瞬間落地的聲音,近在耳側,随即遠去。不知過了多久,馬蹄聲又逐漸靠近,楚琮瞻毫發無傷的睜開眼,他仍然處在恍惚中。
“吓傻了?”
楚琮瞻聞聲擡頭,逆光中,男孩扯着缰繩,受驚的馬兒被他降馭得遊刃有餘,逆着光,楚琮瞻看不清男孩的表情,隻聽他說:“快起來,我送你回家!”那語氣裡,盡顯得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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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跑!”
不跑是不可能的,但是姜南疏此刻已經有點力竭了。
與姜南阗等人分開的時候,姜南疏有意要吸引巡防兵的注意,彼時大街上混亂紛雜,人群蜂擁,巡防兵騎馬反而沒有姜南疏跑得靈活。可是臨近昌隆街後,馬路寬闊,無處藏匿,且巡防兵密布,姜南疏意識到自己将要面臨“插翅難飛”的局面。
“那小子,跑得賊快。”
“看着人也不大,能生出什麼事啊。”一個跑在後排的兵猶疑起來。
“今天上面交代,務必拿住一切生事之人。何況我們追了幾條街,這小子甩掉好幾撥人了,普通半大小子能跑這麼快嗎?”
“就因為這個,所以就怕是像是哪個官家的娃。”
“咱們是巡防,頭上是五城兵馬總屬司,再往上還有顧都督和三個硬骨頭。你怕啥?咱們抓人什麼時候要操心這個了?”另一個分析起來。
“不對,是兩個硬骨頭,姓沈的那位……就算了吧。”
“别廢話了。”最前面一位膀大腰圓的巡防兵,打斷正在議論的衆人,掏出竹哨打了聲響,“怕事的就隻管堵,想立功的盡管抓。”說完踢了馬肚跑遠了。
附近巡防兵聽到響哨紛紛來堵,姜南疏臨危不亂,閃身進入兩座宅邸之間的窄巷,說來也巧,這窄巷恰能容下姜南疏身形。穿過窄巷,出來就是另一條街道了,姜南疏還未松口氣,幾個巡防兵打窄巷口經過。虛驚一場,姜南疏穩了穩心神,從巷口往外看了一圈,唯有一輛玄色馬車停在對街路邊。猶豫間,雜沓的馬蹄聲漸進,江南疏别無他計,一個箭步鑽進了馬車之中,沒想到的是,這馬感受到有人落座,當即踢踢踏踏的走動起來。
“這馬居然沒有落栓?”
缰繩一般插在車轼下方,姜南疏小心翼翼的撩開簾,發現車轼格外寬平,若非坐在外面,否則根本夠不着缰繩,也就做不到控制住這匹馬。他自車窗往外觀察了一番,外圍巡防兵較之前隻多不少……
“哎……”姜南疏微微搖頭,徒歎奈何之際,一道身影自窗外映入眼簾。姜南疏兀自思忖片刻,再次朝那身影看去,不久前的一些記憶被喚醒……
“小孩,其實最厲害的人,你們早就見過了……”
“那人就是大程國曾經的鎮北大将軍,季鷹軍主帥,你們的爹爹。”
“然而你們何其幸運,如此年幼,今日卻又見到了天下另一個非常厲害的人。”
“那是,巡按禦史沈大……啊!”
馬車隻是輕微震動,姜南疏吃了一驚,畢竟在逃脫抓捕,他提着精神,令他感到不妙的是,此刻馬車似乎變沉了,車簾外的光影暗了些許,凝神觀察,姜南疏确定,有人坐在了這輛馬車前側,正馭馬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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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溟不是急性子,但是今日卻難掩焦躁,他唰的打開折扇,快速的給自己招呼了幾下。邊上的屬兵感受到無形威壓,大氣也不敢出。
“今日到底誰在鬧事?怎麼一會是兩個孩子騎着馬往東,一會是一個孩子飛檐走壁往東?還有說是兩個少年帶着個小姑娘往南的?”
“千戶大人……屬下們,所見屬實啊,隻怕,隻怕……”
“怕個屁!”沈溟一甩寬袖,再度上馬,他看了眼日頭,快到未時了,不知道屬兵們報上來的消息中,哪一個才是太子。如果太子還不回宮,不知道東宮會生出什麼事端,最重要的是,太子此刻是否安全。
此地離鴻宇大街尚有段路程,沈溟朝宮城的方向看了看,估摸喬廣陵已經到了軒天門,如果東宮有消息,北林會立即傳給他。
不過他知道,北林的消息不會來得這麼快。
在焦灼等待消息的間隙,沈溟又想起今日在西郊城外那兩名追逃的少年,沈溟剛出兵馬屬司之時原是要去西郊抓人的,半途得知東邊有幾名當事孩童蹤迹,沈溟料想其中一個可能是太子,便立即調轉了馬頭,來到了鴻宇大街附近。
“如果太子楚琮瞻今日真的在恩悌巷出現,那麼西郊那兩人必定是涉事者,巡防兵口中所報的尚在城中亂竄的幾個孩子,其中一人很有可能就是太子。找到太子是最重要的,但萬一一時半火找不到,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去審問那被抓的年輕人。”
沈溟心中這樣想着,便朝身邊的兵馬司屬兵招呼了聲,“你去告訴倪大人,就說今天西郊抓住的少年不可輕易放了,把人關在兵馬司茶屋。”屬兵應聲,沈溟又補了句:“誰問也不好使,就說這人是我要親自去審的。”交代完,沈溟把折扇往空中抛了抛,自以為很有掩蓋性的說了句:“抓小孩嘛,好像挺好玩的。”
兵馬屬司哨聲此起彼伏,中間也有屬兵錯把非目标者看成要抓的人。沈溟站在街心,暗罵了句廢物,巡防兵和直屬兵馬司的屬兵都聚在這幾條街,反而不利于抓捕。就在衆人一籌莫展之時,沈溟覺得,從方才哪刻起,自己就被一雙眼睛盯上了,這感覺時而明顯,時而薄弱。他哈哈一笑,歎了口氣:“許久不出來巡防,沒成想現在抓個孩子,巡防司也如此吃力。”
邊上巡防兵聽了,難免刺耳,握刀拱手認錯:“千戶大人,卑職等必當竭盡全力。一定抓住在逃之人。”
沈溟又慈和的寬慰道:“哎,巡防的弟兄今日辛苦,不怪你們,要知道,燈芯暗黑處,雖人人可見,卻又無人得見。”言尚未盡,那名巡防兵的手裡握着的刀已經出竅,沈溟折扇輕挑刀柄,掌心運力,刀芒直指隊伍的末尾。衆人目光所及,隊尾馬上之人立即倒仰,避開鋒芒,衆目睽睽之下,馬背上方才還虎背熊腰的同僚,刹那間變成了兩小兒。
沈溟輕笑道:“有趣,會玩。”旋即利落的在馬鞍上拍了一掌,僅憑這掌勢,身體騰空躍起,足尖輕點馬背,飛身入巷。人人被這徒然發生的一幕震驚得錯愕不已,等到反應過來要去追的時候,為時晚矣,兩孩童早已經竄進小弄,消失沒影兒了。
兩孩子身形瘦小靈活,一進入巷子就竄進角落隐匿了起來。巡防兵迅速圍追堵截,沈溟則深入探尋,終于逼得那孩童現身。
沈溟見那孩子在屋脊梁柱間行走來去自如,不禁歎到,“這小鬼,身法奇覺,頗有天資。”
沈溟雖也身姿勁瘦輕盈,卻不比孩童身量瘦小;小弄易于躲藏,但孩童武力有限。
輾轉跑了幾條巷子,沈溟對那小鬼心中的盤算了然于心。各坊各街川橫交錯,屋舍樓閣鱗次栉比,沈溟并不苦追,隻覺得那前面跑的那孩子,有似曾相識之感。
日下高頭,沈溟站在高屋瓴,他的影子停在東北向,腳下的幾條巷子都被巡防兵塞滿了。他眉宇舒展,眼眸清明,靜靜地看着方才兩孩子進巷子那處頂層閣樓,少頃,沈溟目色微微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