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軒天門進,往東,車行四五裡,過了順天殿,便是東宮玄意門。方肅公公跳下車轼,拿出蛟出瀚海紋飾的東宮令牌,晃了晃,敬天司的李敏并不仔細看,隻問:“太子殿下在車内?”
方肅沒答話,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這意思是等着李敏自己去掀簾查驗。李敏看不慣此人許久,冷然道:“方公公。”
“李禦蕖,若是放心不下,大可掀開這禦用的八角軒駕的錦簾。”
東宮車駕呈八角蓮花形,而這朵蓮花隻有自上而下俯瞰才能看清其塑造,若是自外圍看,仍然是四方周正的普通貴族馬車。方肅這是在特意提醒李敏,東宮車駕,從來都不僅僅是代替腳程,太子尊榮亦不是誰都可以看的。平日裡伺候太子左右的,誰不是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喘,休說掀開簾子查驗。但是李敏職屬敬天司,站在玄意門外,鐵則和特權需要酌情權衡,這其中無非是看,哪種結果才是作為一名敬天司芙蕖所能承受的。
李敏覺察今日方肅表現定有貓膩,但是太子入東宮天經地義,至于在這門裡門外發生的事情,并不在他李敏的掌控之中。就算今日為保萬一真的鐵面無私查驗了車駕,裡面無異太子不怒自然皆大歡喜,萬一真的發現什麼東宮不願暴露的秘密,他的處境隻怕更艱難,好歹太子平安在這裡,照常進入了東宮,那他恪盡職守,分内之事畢,理當放行。
如雷霆乍驚,宮車過也,喬矜獨坐書院,心急如焚,聞聲立即飛奔而出,方肅公公朝喬矜颔首,退了下去。喬矜跳上馬車,剛撩開簾,就被拽了進去。他一個趔趄,跌在一個臂彎裡,緊接着一把刀橫在頸側,寒意襲來,喬矜腦中空白,隻剩一句,“變天了嗎?”
“别動!”
這聲音冷冷的,和抵在頸間的利刃一樣。喬矜閉了閉眼,盡量讓自己冷靜。
“我不想傷害你,你現在就帶我出去。”
喬矜咽了咽口水,實實在在的說:“恕我直言,這位哥哥,進軒天門之前你就該想法子出去,如今東宮的門你都進了,反而來指望我,是不是太為難人了。”
“……”
耳邊傳來的氣息明顯不穩,喬矜把握住時機,果斷反抗,死死扣住對方持刀的手,轉身反擰,将人牢牢鎖在車駕内的軟凳上。“這位哥哥,你中毒了。冒充太子是大罪,但是交代出太子下落之前,我是不會讓你有事的。”
“……”
喬矜感知對方已經體力不支,也不再壓制,他将人攙扶起來,看清了那張臉,又摸出軟凳下面的一枚藥盒,藥力已經散盡,這也是放倒眼前這個人的關竅,本意是想讓太子在回宮途中能夠老老實實,不成想弄巧成拙。喬矜蹙眉喃喃道:“得趕緊告知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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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内的大街小巷全是巡防兵和五城兵馬司的屬兵,姜南疏疲于奔命,馬車就如一片孤島,許他暫避風頭。但是安穩沒有持續多久,車轼上坐下一個人,馬車向陌生的地方行進,姜南疏想逃離,手腳卻使不上力氣。他手掌用力在軟凳上和車壁間摩挲,卻連做到穩住身形都難,就在姜南疏額頭沁出一層汗的時候,車外馭馬的人開了口,告訴了他将要去的地方,叫做東宮。
“太子殿下,您就該老老實實穩坐東宮,那裡才是你該待的地方啊,怎可在這腌臜世道之中,挨苦受累呢。”
那人柔聲細語,姜南疏聽着卻覺得這話語間充斥着十分的危險。他更想掙紮了,奈何越掙紮,越是被困在原地,逐漸動彈不得。
迷蒙中,姜南疏喃喃道:“我不是太子,帶我出去。”
……
姜南疏悠悠轉醒,挑高的屋宇與精美的雕梁畫棟照應。轉頭,牆邊是擺滿卷軸和書籍的邊幾,而他自己,則躺在竹筵上,邊上是矮案,筆墨紙硯并書冊頗有章法的擺放着。空氣中充斥好聞的清香,令姜南疏感覺舒适,夢中的無力和疲憊感正在一點點被抽走。稍稍回神,他沒有繼續沉浸在這舒适中,取而代之是那句:“我不是太子,帶我出去。”
“我知你不是太子,但這東宮,你暫時也是的确出不去了。”
青色竹子暗繡圓領袍,外着兔毛滾邊半臂無領褙子,一看便知是書香門第的公子儒生。姜南疏看着眼前面色白皙粉嫩的小公子,“這裡是東宮?”
“嗯,東宮勤澤苑,太子讀書寫窗課的地方,不過這裡是偏殿。”
姜南疏緩緩坐起,四處打量一番,又狐疑的看向眼前的小儒生。“你是太子侍讀?”
小儒生撩起角袍,十分得體的跪坐下來,直視姜南疏答:“喬矜。不知這位哥哥是什麼人,又緣何在太子殿下的車駕中。”
姜南疏不知從何說起,又不知該不該如實答,反問:“太子殿下的車駕為何會出現在市井?且車中為何會放置烈性迷藥?”
這下輪到喬矜沉默,他知道對方并不是真的要知道答案,而是提醒他,這是一個把柄。他繼續勸道:“若你想安全出去,如實相告才是最明智的。”
“是嗎?”
這兩個字和在馬車内那句“别動”的味道一個樣,但是喬矜反應過來時卻已經來不及,姜南疏撲過來,擰住他的手腕,将他扣在地上鎖住。就如同在馬車上他将姜南疏反鎖住一樣。
“這位哥哥看着溫文爾雅,怎麼如此睚眦必報?”
姜南疏不搭理,騰出一隻手,順利從喬矜腰間摸索出一枚藥盒。“你就是拿它意圖謀害太子的對吧?”
“……我沒有要謀害太子,否則你就不是暈過去這麼簡單。”
“……”
“這事說來複雜,這位哥哥所求無非是安全出東宮,我所求是等太子平安歸來,若你能心平氣和好好與我配合,說不定……”
姜南疏聽出一些端倪,猶疑中,緩緩放開了喬矜。
二人尚在試探中,那廂,内侍方肅公公站在門口輕咳了一聲。喬矜整了整衣襟,捏了捏手腕,起身走了出去。
姜南疏不明所以,攥緊手中的藥盒。
不多時,喬矜回到偏廳。“這藥效已經散了,一整盒,都被你用的幹幹淨淨,你雖拿着它,卻沒什麼作用。”
姜南疏側過臉看向他,這次他是一副溫和清明之态,帶着淡淡笑意道:“你怎知我要将它用在你身上,焉知我不是拿着它做為證據,比直接用來迷暈你更有用。”
喬矜複又走過來坐下,“這話倒不假。”
“……”姜南疏有點意外,這孩子竟然就這樣自然的坐在他身邊,全無防備,就好似,他們隻是萍水相逢,正在談論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由于處境非常,姜南疏此刻才真正注意到喬矜看着不到總角之年,心智未全,想必對世事和人仍是單純稚嫩的心思。
“你還是個小孩子。”
“你也是孩子。”
“喬矜?矜持的矜?”像姑娘家的名字。
“哥哥呢?”
“姜南疏。”不知道為何,姜南疏不允許自己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