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永益城巡防更嚴,城中也似乎比往年更加熱鬧。
丁越因着被兵馬司抓,反而沒有受到處罰,進出自如。原本也不是愛玩的性子,偏偏在姜家兒女和衛将都不被允許出府的這陣子,丁越尋到空就不見了蹤影。
西郊山林,再往裡就是皇林,丁越想起那日在這裡跟丢的那兩名刺客,從瑞城到永益城,從殺人滅口到盜取畫作,他們究竟是什麼人,又是誰的人?丁越百思不得其解。永益城萬裡無雲,但是晌午的西郊山林依然陰冷,風過處寒意明顯而刺骨。丁越心煩意亂,愁緒滿懷,不禁抱怨道:“永益城真沒意思得緊。”
“怎樣才算有意思呢?”
“……”丁越回頭,“羅公子?”
“不是說了,叫我子信嗎。”羅途明今日着一身黑毛滾邊狐裘,他眼眸明亮,笑的明媚。
“閣下尋我至此處,是有什麼事嗎?”
羅途明走到丁越邊上,“我來尋回那副畫。”
四目相對,丁越還是冷冷的,羅途明噗嗤一聲笑出來。“小公子,不是璃王殿下着我來的。隻是我個人,想着來找你玩罷了。”
丁越半信半疑,但還是溫聲說,“羅公子,我叫丁越。”
“丁越!”羅途明明晃晃的瞧着丁越“你有巫馬族血統?”
丁越低眉微微一笑,算是默認,烏黑的長睫蓋住星星點點的瞳,擡眼時又是似布滿星河般,羅途明第一次這般近又清楚的看他,竟有些失神。
“那畫我收下了,羅公子若是也喜歡,我下次帶出來給你觀賞。”
竟這麼快就當做自己的寶貝護着了。羅途心中暗笑,嘴上卻說,“難得丁公子喜歡,那這幅畫也算有點價值。”
“羅公子擡舉了,那畫本就價值連城,有價值的東西,誰不喜歡呢。”
“此話倒不假,那可是包括當今陛下在内許多人的心儀佳作。”羅途明倚着一顆樹,抱臂望天。
“羅公子。”丁越像是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若是陛下見到那幅畫,必定會龍顔大悅吧。”
羅途明神色不似方才那般的松弛,看着丁越答:“那是自然。”
******
“确定要用這幅畫作獻禮嗎?”北林再次詢問喬廣陵。
“是的,太子從來不知有這幅畫,能說出這個名字,必定就是它了。”喬廣陵站在桌案前,看着未完的畫作,“按照那人的計劃,他費盡心機撺掇太子出宮,要麼是别有目的,要麼就是為了讓太子在祭典上獻出這幅畫,而其中用意,不得而知,隻有按照那人預想的讓事情進行下去,或許,我們能窺探點内情。”喬廣陵在硯池中舔着墨,在一副即将完成的畫作上又添了幾筆。
沈溟拿着喬矜的巫牌,趴在矮案上獨自把玩。“你确定那畫是這麼畫嗎?‘神武大帝祭天圖’,本朝有幸看過這幅畫的人都說那是一坨泥,你畫得再妙不可言,不一定真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聽他揶揄,北林和喬廣陵互看了一眼,“沈禦史下了床就直奔兵馬屬司,查到什麼眉目了沒有?”
沈溟搖搖頭,“查了一圈,姜家那幾個倒是激靈,知道動靜不小,特意又返場表演了一出戲,正好撞上倪昌,這下姜家幾個在街頭鬧事的證據是有了,卻和太子出宮的事毫無關系。”
北林笑道:“那貨攤老闆整日招搖撞騙,這下好了。以後可要收斂點了罷。”
巫牌以岌岌可危的姿态堆得很高,沈溟專注的疊着,“太子出宮這事,姜家那幾個孩子的确是無意攪進來的。但是,我還是很苦悶。”
“沈禦史苦悶什麼?苦悶姜府的人居然和璃王有牽扯?”北林淡淡道。
沈溟搖搖頭,“什麼禦史,自從江南回來,我就不是什麼巡按禦史了。”
喬廣陵畫完了。
北林長臂展開那畫,一邊看一邊和沈溟道:“你既知道,還苦悶什麼呢?不過是在江南共事一遭而已,而現在這裡是永益城。”
纖長手指撚着最後一塊巫牌,小心翼翼的砌了上去。沈溟站起身,“喬大人呢?”
喬廣陵放筆的動作頓了頓。
沈溟接着問:“短短半月,姜家就和璃王有牽扯,你心中不苦悶嗎?”
苦悶!北林不用看喬廣陵的臉也知道。
屋内一片沉默,忽而嘩啦一聲。
三人齊齊望向矮案,巫牌坍塌,七零八落撒了滿桌滿地。
******
璃王楚珩今日不在府中,也沒在瓊琚樓,羅途明尋不到人便先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他慣性推門解開狐裘随手一揚,扔在了臨窗的醉翁椅上。嘴裡喊着昔聞給他準備沐浴的熱湯,并沒有聽見屋子裡其他的聲音。昔聞貼心的先奉了一杯熱茶進來,出去的時候猶豫了片刻,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心中疑慮。
“二爺,你又去找那人了嗎?”
羅途明拿起盞,喝了口茶,“怎麼了?你很閑嗎,過問起你二爺我來了。”
昔聞小聲反駁了句。“若我是他,必定親自登門緻謝,八成那小公子不喜歡那幅畫,竟然還要公子親自去找他。”
羅途明當場要給他一拳,忽然轉念,把他轟了出去。“回來,把門給我帶上!”
昔聞埋頭把門關了,屋内一暗,羅途明立刻小心翼翼掀開狐裘,璃王楚珩正在臨窗的醉翁椅上閉目假寐。“這樣也能睡着?”
“……”
怪不得自西郊回來各處都沒找到楚珩,原來他早就等在自己的居所。羅途明又将狐裘重新蓋在璃王殿下的胸口,自己則輕手輕腳準備撤退。剛轉過身去,被楚珩一腳踹到了對面桌底。
“……璃王殿下,起床氣,不宜過大。”
“本王等你多時,你倒好,玩到現在才回來。”
楚珩不似平常,似乎真怒了“殿下,今日好容易才尋到他,多說了兩句。”
“怎麼樣?”
“挺好的,聊得很開心。”
“……本王問你,”楚珩咬牙切齒,“計劃進行得怎樣?”
羅途明終于微斂神色,“殿下,丁越那孩子看着才十七八,但是提防心很重,不知他在姜府是什麼樣的地位,又對姜長鷹忠誠度多少,但看那晚姜長鷹等人接他回家,想必應該會把那幅畫交給姜長鷹吧。”
楚珩神色緩和,微微點頭,“周岑手眼通天,早就把這幅引誘太子出宮的畫作内容了解得清清楚楚,隻是我心裡還是不确定,太子出宮是不是與周岑有關。”
“若是周岑手中有這幅畫,又想讓太子獻給皇帝,為何不直接呈給太子呢?”羅途明也疑惑重重。
“此事想不通,周岑的話也未可全信。先看看皇兄看到那畫是什麼反應,再做定論吧。”面對羅途明,楚珩還沒有說出他與周岑之間已經正式達成盟約。
“殿下……”羅途明猶豫的問,“您希望陛下是什麼反應。”
“沒有希望,因為都行。”
“我不明白。”
一束光落在羅途明額角,楚珩打開折扇,遮在羅途明額前,自己也湊到扇底,道:“龍顔大悅,姜長鷹要感謝我,龍威震怒,我護着姜家。今非昔比,這一次,姜長鷹這枚棋,必須捏在我手裡。”
“殿下有信心,姜長鷹,願意?”羅途明直視楚珩。
楚珩嘴角微揚,站起身,走到窗邊,“他不得不願意,再次入都,姜長鷹明白,他不可能獨善其身,他也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後台。”
“可是……若冬遇大典上姜長鷹就是沒獻出那幅畫呢?”
“他應當沒有别的選擇,除非,他作為陛下欽點的獻禮人選,還有更好的禮送出去。被陛下欽點,可不好再應付差事了。”楚珩透過窗看向外面模糊的天,“不過,一幅畫倒也不至于讓他輕易就上我這條船,徐徐圖之吧。”
羅途明扶着醉翁椅緩緩起身。
“還有兩日,你該啟程了。”楚珩背着一隻手,轉過身回看羅途明,“你知道的,我另一顆棋子,該動了。”
******
臘月十四,月趨滿,浮雲遮碧玉,霜吹捲空晶。
丁越站在廊下,未發一言。
“餘年消永夜,寒月約孤清。”①姜南阗拍了拍丁越的肩,把腦袋從丁越肩膀探過去,順着丁越的目光望着天空,“丁越哥,你要不要跟爹爹說說,明日冬遇過後,你需要多盤桓幾日再回塢城?”
丁越側眸看了眼姜南阗,“大公子,你們這幾日憋悶壞了吧,最後一日,好好玩。”
姜南阗莞爾,二人并肩來到内院。
衆人都在,院中一車駕被撤去軟墊和圍擋,隻剩車轱辘和坂木。漆上花,并紅綢綁了,坂木上置一尊木箱,外封了冰磚。江出、黃碚等人正圍着那冰駕裡裡外外查看。
“指揮史,好了。”黃碚對姜長鷹道。
姜長鷹點了點頭,“這幾日你們都辛苦了,早點歇息吧,明日還需耗費精神。”
宴深歎了口氣,“三白、疏兒、弈兒,你們三個睡前用熱水泡泡手,再用膏藥仔細敷了,免得生凍瘡,知道了嗎?”
“娘,不礙事的。”姜南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