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長鷹的三個兒子并無獻禮壓力,隻帶着丁越和黃其甫入了場,幾人持着玩性在獵場中撒歡,逐獸獵禽。
棕灰的野兔豎耳伫立在草間,口鼻翕動着,渾然未察樟木後隐匿的箭矢。
“疏兒、弈兒,你們兩個不要亂跑,待會要和我們一起回去。”姜南阗叮囑。
“知道了,哥。”姜南疏故意很大聲的回應。
聽到人聲,野兔身形一盾,三步作一步躍進灌木深處。
“……”姜南羿如炬的目光頓時暗了。放下箭,無奈道:“二哥!”
姜南疏笑了,“誰讓你瞄了半天也不放箭。”
“我隻是不想一箭射死它,想着隻穿它右耳。”
姜南阗看了眼丁越和黃其甫,道:“不如我們徒手抓,看誰抓的飛禽小獸最多?”
“抓得多有什麼赢頭嗎?”姜南羿問。
“赢我那把劍如何?”
姜南阗的劍可是姜長鷹請頂好的工匠鍛造的。幾人勝負心被點燃。
“大公子,你這話不是說着玩的吧?”黃其甫驚道。
“當然不是。”姜南阗看向丁越,終于從他眼神中看見了神采。“丁越哥,你覺得可好?”
丁越腦中倏忽飄過零星剪影:桂花林中,婆娑劍舞。“怎麼不好,隻是今日之後,寶劍易主,可别反悔。”
這幾人在林中飛來飛去,竄上竄下,遭殃的不僅僅是山雞野兔,世家子弟們到了他們所在的區域不敢近前,好容易看中一活物追了一路,還未來得及搭弓,就被忽然跳出來的人兩手一攮,提着腳往腰上一别,閃身就不見了。
“氣死了,誰啊?第三次了!”蘇雎再一次錯失即将到手的山雞,忍無可忍,摔弓大罵。
邊上下屬立即下馬撿起來。“世子。别生氣啊,咱們不逮山雞了,咱們去找地上跑的好不好。”
“你懂什麼,大的獸類,我這力度不夠,射不死,隻能尋這小物,卻靈活異常,難抓得很,偏偏哪個天殺的一直和我過不去。”
“哈哈哈哈,蘇世子想多了。”
蘇雎驚詫回頭,卻是晉甯侯之子莫非鶴。
蘇雎是光祿寺蘇大人之子,面對這個常駐皇城的侯爵質子,并不忌憚。“什麼我想多了?”
“我看蘇世子以為被人針對,故而氣惱,但看今日獵場上的世家才俊,不知世子覺得哪一位會視蘇世子為威脅呢?”
“你!”蘇雎氣急,一時無話反駁,又看手中空空,真個惱羞也沒底氣。
“放心世子,我今日收獲不多,但是歸祭時掉落兩隻山雞兔子,也不是沒可能,蘇世子不如先去歇着,給這獵場騰挪出點地方,我莫小侯爺,不勝感激。”
莫非鶴越說越來勁,蘇雎目光一沉,将野獵之事抛在一邊,憤然道:“哼,莫侯爺别說狩獵,就是在那躺着,也無人敢置喙半句。
您是質子,在這永益城,是碰不得的存在。而晉甯侯遠在擎南,又不會因此感到面上無光,就算他在意,身邊還有次子,三子,四子。操心都操心不過來,哪裡會來管莫小侯爺,我要是莫小侯爺,我就隻管吃酒享樂,哪裡還會跑到這獵場和世家才俊們攀高低,那是我能攀的……嗎?”
“你,你想幹嘛?”
蘇雎由氣勢急轉直下,眼裡的傲慢鄙夷化為驚恐。莫非鶴擡起了箭,冷嗖嗖的箭矢正對蘇雎,看得他直打寒戰。
“你敢傷我?”
莫非鶴額際青筋暴起,弓弦已經用力拉開,滋滋作響。
嗖——箭矢穿林而過朝蘇雎襲來,蘇雎掩面閃躲,再起身,破口罵道:“莫非鶴,你竟真的敢?”
“不是我。”
蘇雎見莫非鶴也被吓到了,手中的弓都歪了,箭并未放出,的确不是他。他過去拔下樟木上牢牢釘住的箭矢,湊到眼前看了又看。忽而睜大眼,錯愕道:“這,這不是野獵的箭!”
話音方落,林中傳來喧鬧聲。由遠而近,逐漸清晰。
“刺客,有刺客……”
随着這聲驚呼,世家子弟們頓時都慌亂起來,他們哪能料想到,會在獵場裡遭逢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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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越豎起耳朵,聽了一會,肯定道:“刺客。”
黃其甫手中的山雞撲騰了一堆毛,它皺着眉把雞捏好,“刺客?獵場怎麼會有刺客?”
姜南阗立即将姜南疏和姜南羿護在身側,警覺道:“我們先回祭場。”
還沒等他們動身撤離,一通亂箭嗖嗖向姜南阗一行人飛來,幾人立即蹲下,緊接着長槍掃過姜南阗面額,被姜南阗眼疾身快躲過。驚變從此刻開始,一群人從林中竄出,迎面就和姜南阗等人厮殺起來。
黃其甫和丁越立即頂到前面,護着人邊打邊退。林中交手不好施展武藝,卻利于躲避,丁越和黃其甫接連砍翻好幾個人,才堪堪将敵手甩掉。
跑了兩步,尋到馬了。姜南阗果決道:“丁越哥,你帶着疏兒和弈兒先撤,後面肯定還有人,我和其甫将他們引開,之後回祭場找父親。”
“不是刺客。”姜南羿道。
“更像是兵。”姜南疏補充道。
“是兵,從西邊打過來,沖獵場裡的人下手,叛軍無疑。”姜南阗腦中急速思索着:“我們不是他們的主要目标。陛下和太子都在祭場。”
幾人聞言立刻意識到此事所涉非比尋常,愕窒不已。
變生肘腋,丁越護送姜南羿姜南疏往北繞,還沒出林子,就有了不詳的預感,“疏兒、羿兒,我們大概不好回祭場了。”從皇林獵場後方攻入肯定不是明智之舉,除非隻是在打配合,
這二人聰穎非常,點頭認同。無需多言,于是三人調轉方向,往北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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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此刻下山就是此刻下山,難不成還要等到祭典完成,等狗皇帝望燎結束再下山嗎?要不要你也去祭典磕一個?”何抱勢站在行宮後山坡的一處山石上,沖着邊上将領頤指氣使的喊道。
隆冬幹旱,水流到行宮後面就很小了,加上霜凍,趟過去易如反掌,沒想到五城兵馬屬司隻在行宮和祭場外圍設了巡防,何抱勢俯瞰偌大行宮道:“他們真是一點不關心自己的背脊啊。等我先去行宮拿了昏君,再去祭場殺了太子,最後跟皇林殺過來的弟兄一齊,把他們包抄起來,到時候皇帝太子和那些世家子弟,皆在我手中,我看看那些文臣武将們,還有沒有閑情逸緻施展他們的三寸不爛之舌,還有沒有力破千軍的勇氣。”
何抱勢潛入行宮的時候,雖廢了些力氣,但是乾澤帝很識時務,隻是瞪眼悶哼了幾句,并不敢反抗。一路打到祭場,太子禦帳内,楚琮瞻并不在其中。
璃王楚珩這廂似乎覺察到了異常,忽而問邊上的吳準:“太子呢?”
吳準擡頭朝遠處的禦帳看了看,“呃……方才不是還在嗎?奴才這就去看看?”
楚珩擡手,制止了。他緊盯着太子禦帳,忽然冷光一閃,一杆長槍從背後刺來,楚珩轉身折扇一擋,退開去。人無事,但是折扇也斷了。
“什麼人?”
那人并不接着進攻,而是提搶對峙着。楚珩回過頭,這才發現人聲鼎沸,祭場内亂做了一團,官員們跑的跑,摔的摔,叫的叫。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祭場被偷襲,他和官員們一樣,成了甕中之鼈。
“我乃慶東何抱勢,乾澤帝在我手中,切勿妄動!”
祭台上,何抱勢高大魁梧的,方正黝黑的臉緊繃着。乾澤帝坐在後方圈椅中,身着冬季玄色常服,外罩狐裘,兜帽蓋着,看不清面色。
“何抱勢?你就是蔚王私養在慶東閑竹谷的……”
“什麼私養!”何抱勢厲聲打斷展光前的話,“今日起,我們慶東軍就是定鼎從龍的正規皇家軍。”
“何抱勢,究竟是你自己,還是有人指使你這麼幹的?你可知你這是謀逆……”張松喝到。
“啧啧啧,張松吧?你當你在刑部問案呢?我的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除了蔚王殿下,哦不,馬上就是陛下了,除了陛下之外,無人有資格喊我名字。”
璃王冷然問道:“何抱勢,今日太子和陛下皆在西郊,你覺得蔚王憑你這一舉,天下人能臣服于他嗎?”
何抱勢像是被提醒了,冷笑一聲:“太子……啊對,奉勸你們,無論把太子藏哪了,趕緊交出來,别一會兵荒馬亂的,不小心被踩死。”
“何抱勢,逆賊,你吃着大程的糧,卻幹出這大逆不道之事,你這樣的人,何說什麼從龍之功,你注定遺臭萬年,你的子子孫孫,乃至先祖,都會因你今日之舉蒙羞。”李明維憤然罵道。
“哎呀,内閣閣部大人,果然開口就知道捅人肺管子。先祖後輩?我隻怕,屆時史書怎麼寫,就輪不到閣部大人插手指點了,我自會推舉良才頂了大人的職,讓大人好好歇一歇,也享受享受被别人寫進史冊的殊榮。”
“你!狂悖。”
“恬不知恥!”
“大逆不道!”
……
底下義憤填膺罵着,何抱勢充耳不聞,轉頭命人務必搜到太子下落。
喬廣陵心中焦躁,不住看向獵場西北向。
黃碚和江出簇擁在姜長鷹身側。黃碚道:“指揮史,公子他們還在獵場。”
姜長鷹道:“獵場怕是……”
江出心中一緊,“指揮史的意思是?”
姜長鷹道:“你看何抱勢這麼點人,僅僅是拿住陛下,也不會這麼勝券在握。”
“莫非獵場也已經遭到侵襲?”黃碚道。
“大有可能,泉啟城的山林和皇林連着,從那邊進,可以抓住世家子弟當人質,到時候滿朝官員,半數皆可被拿捏。”姜長鷹分析道,“隻是奇怪,這祭場外的禁軍居然沒有奮起反抗。好像一下子就看清局勢,知道何抱勢挾持了陛下。”
“陛下在他手中,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就是太子現下不知躲在哪裡。”江出看向祭台上的何抱勢,知道是在他也在等太子下落。
提及太子,姜長鷹卻望向了文臣那邊,“喬太師沒和太子在一起,他自己身邊也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