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燃靠在他肩頭無聲痛哭的那幾分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又短暫得像一個瞬間。當洶湧的情緒終于宣洩殆盡，隻留下沉重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被徹底掏空後的平靜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猛地直起身，像被燙到一樣拉開了和林霁的距離，低着頭，胡亂地用袖子抹着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和鼻涕，動作粗魯又帶着難以掩飾的窘迫。耳根燒得通紅，連脖頸都泛起了粉色。天啊！他竟然像個娘們似的趴在林霁肩頭哭！還把人家的校服哭濕了一大片！丢臉丢到姥姥家了！

“對…對不起…” 陸燃的聲音悶悶的，帶着濃重的鼻音，不敢看林霁，“…把你衣服弄髒了…”

林霁的肩膀還殘留着被淚水浸濕的涼意和陸燃頭發的觸感。他看着陸燃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彈開，低着頭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窘迫樣子，心裡那點因為沉重回憶而帶來的陰霾，竟奇異地被沖淡了一些。

“沒事。” 林霁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平靜，他擡手，很自然地拂了拂肩上濕掉的地方，仿佛隻是拂去一點灰塵。然後，他從書包側袋裡拿出一包獨立包裝的消毒濕巾，撕開，抽出一張，遞到陸燃面前。

“擦擦。” 語氣平淡，像在遞一支筆。

陸燃愣了一下，看着那張潔白的濕巾，又看看林霁平靜的臉，心裡的窘迫感莫名地消散了大半。他接過濕巾，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幾把，冰涼的濕意和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皮膚，也讓他徹底從剛才失控的情緒中清醒過來。

“謝…謝了。” 陸燃的聲音依舊有點啞，但總算能正常說話了。他偷偷擡眼，飛快地瞥了林霁一眼，發現對方已經重新坐回原位，拿起了草稿紙和筆，似乎剛才那個允許他靠肩哭泣、還遞給他濕巾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種若無其事的“林霁式”反應，反而讓陸燃覺得無比安心。沒有追問，沒有憐憫，隻有一種“事情發生了，處理了，翻篇了”的平靜。這讓他緊繃的神經徹底放松下來。

他坐回林霁身邊的長椅，這次沒有躺下，隻是安靜地靠着冰冷的牆壁。身體依舊疲憊，但心裡那種沉甸甸的、被黑暗吞噬的感覺，卻因為那場痛哭和林霁無聲的接納，消散了許多。仿佛堵在心口多年的巨石，被挪開了一角，透進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空氣。

林霁的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這次他不再計算冰冷的費用，而是在梳理思路。奶奶的病情、後續治療費用、如何應對陳婉可能的進一步施壓、以及…如何兌現對陸燃的承諾——讓那個陰影不再傷害他們。

思路清晰，邏輯嚴謹。但寫着寫着，他感覺身邊安靜得有些過分。他微微側目，看到陸燃靠着牆，閉着眼睛，眉頭雖然還微微蹙着，但呼吸已經平穩下來，似乎是睡着了。隻是那緊抿的嘴角和偶爾無意識蜷縮一下的手指，透露出他睡得并不安穩。

林霁的目光落在陸燃臉上未消的紅腫（之前被父親擦傷）和眼底濃重的烏青上。他放下筆，動作極輕地從書包裡拿出一個東西——是之前陸燃塞給他的那個裝着錢的塑料袋包裹，他一直沒有動。

他小心地打開包裹，裡面除了皺巴巴的現金，還有陸燃削的那個坑坑窪窪的蘋果。蘋果暴露在空氣中有點久，邊緣已經微微氧化發黃了。

林霁看着那個氧化發黃的蘋果，又看了看身邊疲憊沉睡的陸燃。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做了一件連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的事情——他拿起那個氧化發黃的蘋果塊，小心地避開氧化最嚴重的部分，輕輕地咬了一口。

微酸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帶着水果特有的清甜。味道很普通，甚至因為氧化有點怪。但林霁卻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它吃完了。

吃完蘋果，他重新拿起筆。這一次，他感覺思路似乎更加清晰了。他拿出手機，用極其隐蔽的方式，給一個加密郵箱發了一條簡短的信息。内容隻有幾個代碼和數字。這是他父親生前留給他的、一個極少動用的、極其隐秘的緊急聯絡渠道。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用。但現在，是時候了。

做完這一切，他感覺身邊有動靜。轉頭一看，陸燃不知何時醒了，正睜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手裡的蘋果核。

陸燃的表情有點懵，像是沒睡醒，又像是難以置信：“…你…你把它吃了？” 那個他削得那麼難看、還放氧化了的蘋果？

林霁面不改色地将蘋果核用紙巾包好，丢進旁邊的垃圾桶，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陸燃的耳根又有點發燙，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酸又軟。他看着林霁平靜的側臉，看着他重新拿起筆專注演算的樣子，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在胸腔裡湧動。這個冷面怪…總是這樣，用最平靜的方式，做最戳人心窩的事。

“喂…” 陸燃的聲音放低了些，帶着點别扭的試探，“…你餓不餓？我…我去樓下小賣部買點吃的？”

林霁頭也沒擡：“不用。你休息。”

“我睡夠了！” 陸燃立刻坐直身體，像是要證明自己精力充沛，“再說，光吃蘋果頂什麼用！等着！老子去去就回！” 他不由分說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樓梯口走去，背影恢複了往日的活力。

林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嘴角再次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這個麻煩精，恢複得倒是快。

陸燃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拎着一個塑料袋，裡面裝着面包、牛奶，還有…幾個黃澄澄的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