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薄寒,在記憶深處那場漫天席卷的大雪面前,微不足道。畫面陡然撕裂了忘憂居的溫暖,猛地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時間回溯至四年前,那個凍骨的深冬。
寒風卷着鵝毛般密集的雪片,在崇山峻嶺間肆虐,參天的古松被厚重的積雪壓彎了枝桠,松針的清氣被濃重的血腥味和刺骨的殺意徹底淹沒。
一道敏捷的身影,在密林與陡峭的山岩間亡命奔逃。
正是十五歲的崔泠。
随從都已殒命,禦寒的狐裘早在初鬥中掉落,身上原本質料上乘的勁裝,此刻也已破爛不堪,被暗紅的血漬和泥污浸透,多處可怖的傷口,最緻命的一道在左肩胛骨下方,傷口邊緣泛着詭異的青黑色——有毒。
中箭後她便立刻服下歸家前師傅給她的那粒珍貴的雪蟾百解丸,本想好好珍藏,未曾料想那麼快就派上用場。刺骨的寒冷麻痹着痛覺,卻無法阻止生命力随着每一次艱難的呼吸和奔跑快速流逝。
她臉色慘白,嘴唇凍得發紫,眼睛卻在寒風中倔強地燃燒。裡面淬滿了憤怒、不甘,以及超越本能的,近乎野獸般的警惕與求生欲。
“在那裡!别讓她跑了!” 吼叫聲夾雜在風雪裡,如同鬼魅的催命符。幾道黑影緊追不舍,他們動作迅捷,配合默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崔泠咬緊牙關,強行壓下喉頭翻湧的血腥氣。她剛結束在偃松崖的兩年學習,歸家半途中,在此遭遇伏擊。對方手段狠辣,招招緻命,她拼死突圍,已是強弩之末。
前方是萬丈懸崖,奔騰的河水在下方發出沉悶而遙遠的咆哮。
後有追兵,前無退路。冰冷和絕望瞬間攫住了心髒,崔泠眼裡閃過玉石俱焚的決絕,下一秒便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身體墜向深淵,刺骨的寒風瞬間灌滿口鼻,死亡的陰影覆蓋而來。意識在急速下墜中渙散,耳邊隻剩下呼嘯的風聲和自己微弱的心跳。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瞬,鼻尖似乎捕捉到一絲微弱的、被血腥掩蓋的氣息,像……雪後松針的味道。
冰冷。
刺骨的冰冷包裹着全身,意識在一片混沌的黑暗裡沉浮,時而感覺到劇烈的颠簸和撞擊,時而又陷入死寂的虛無。疼痛無處不在,尤其是左肩和後腦,像有燒紅的烙鐵在反複灼燙。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亮刺破了黑暗。
眼皮重逾千斤。崔泠艱難地掀開一絲縫隙,模糊的視線裡,低矮的屋頂,油燈搖曳,空氣裡彌漫着濃重的草藥味。
她試圖轉動脖子,劇烈的眩暈和頭痛立刻襲來,讓她悶哼出聲。
“哎呀!醒了!阿爺!她醒了!” 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緊接着,一個擔憂聲靠近:“莫動!莫動!丫頭,你可算醒了……”
視線漸漸聚焦。
一個穿着灰襖,滿臉溝壑、須發皆白的老人映入眼簾。他眼神渾濁透着慈祥,手正試圖按住她,不讓她亂動。老人旁邊,探出一個小腦袋,約莫八九歲的小女孩,梳着兩個小發髻,臉頰紅撲撲的,眼睛好奇又怯生生地看着她,正是幼時的宋滿。
我是誰?這裡是……哪裡?他們又是誰?
太多問題腦海中炸開,她張了張嘴,喉嚨幹澀灼痛,隻能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水……” 這是她唯一能捕捉到的、源自身體本能的需求。
“阿滿,快端水來!”老人連忙催促。
小阿滿飛快地跑到桌前,從陶罐内倒出大半碗溫水,又飛快地跑回來,伸長手,将碗遞給老人。
老人接過碗,用木勺小心地喂到崔泠幹裂的唇邊。水的滋味卻如同甘霖,滋潤了幹涸許久的喉嚨。
“慢點喝,慢點喝……” 老人絮叨着,聲音沙啞,“老天保佑,燒了三天三夜,可算退下去了,……你這丫頭,命可真硬啊!老漢我在河邊撿柴火,差點被你絆倒,渾身是血,冰疙瘩似的,還以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