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柳溪鎮外那條小河，在宋沅的失憶和宋大山祖孫的淳樸照料中，平靜地流淌了兩年。

宋沅，這個被強行嵌入柳溪鎮的名字，已漸漸覆蓋了蘇泠的過往。

宋滿也長成了半大的姑娘，眉眼間褪去了不少稚氣，但那份對“阿姐”宋沅的依賴和親昵絲毫未減。宋大山的背脊卻彎得更厲害了，像一張被歲月拉滿又漸漸松弛的舊弓，臉上的溝壑深得能盛下柳溪鎮的雨水。咳嗽成了他沉默的伴奏，尤其在寒冬臘月，那沉悶壓抑的咳聲仿佛要把胸腔裡最後一點熱氣都擠壓出來。

冬寒未散盡，田埂上的草芽怯生生地探頭，帶着一股子倔強的生氣。宋大山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些，渾濁的眼睛裡難得透出點光亮。他看着宋沅在院子裡比劃着新酒肆的草圖，又看看忙着給菜畦松土的宋滿，布滿老繭的手摩挲着旱煙杆，嘴角牽起笑意。

“沅丫頭，”他聲音沙啞，帶着厚重的痰音，“那‘松苓釀’……名字起得好。松樹，經霜耐寒，是好東西，咱這後山的松林子，有靈性……”

宋沅停下筆，擡頭看他。陽光落在他花白的鬓角，鍍上一層微弱的金邊。她心中莫名一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悄然出現。

“阿爺，等開春暖和了，我陪您去林子裡轉轉，采些頂嫩的松針回來。”宋滿直起身，抹了把額角的汗，笑容燦爛。

宋大山點點頭未應聲，眯着眼，目光仿佛穿過了低矮的院牆，投向遠處那片蒼翠的松濤。他深深吸了口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天剛蒙蒙亮，宋沅習慣性地早起，推開房門，一股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院子裡靜悄悄的，隻有幾隻早起的麻雀在光秃秃的棗樹枝頭跳躍，發出啁啾。

竈房的方向沒有如往常一樣飄出炊煙。

宋沅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走向宋大山那間屋子，門虛掩着，裡面一片冷寂。

“阿爺？”宋沅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裡顯得有些突兀。

無人應答。

她推開門。昏暗的光線下，宋大山靜靜地躺在土炕上，蓋着那床洗得發白薄被，面容異常平靜，甚至比平日裡睡熟了還要安詳。花白的胡須梳理得整整齊齊，雙手交疊放在胸前，仿佛隻是進入了深眠。但臉色卻是一種失去生機的灰敗，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阿爺？”宋沅又喚了一聲，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她走近幾步，伸出手，指尖帶着顫抖，輕輕碰觸老人枯瘦的手背。

冰涼。那寒意順着指尖瞬間蔓延至全身，宋沅僵在原地，時間仿佛凝固了。

窗外麻雀的叫聲變得遙遠而不真切。

她看着老人平靜的睡顔，那片在心底盤踞很久的茫然空洞，此刻被一種更沉重的東西瞬間填滿，又瞬間掏空。不是尖銳的悲痛，而是一種緩慢的、無聲的塌陷。她失去了記憶，也在此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她失去了什麼。

“阿姐？”宋滿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現在門口。當她看清炕上的祖父和僵立的宋沅時，臉上的睡意瞬間被難以置信取代。

“阿爺？”

宋滿撲到炕邊，抓住祖父冰冷僵硬的手，搖晃着：“阿爺，阿爺你醒醒！醒醒啊阿爺！你看看滿兒！阿爺——”

少女的哭聲充滿了無助，像受傷幼獸的哀号，在狹小的屋裡回蕩，撞在冰冷的牆上。

宋沅依舊站着，一動不動。她看着宋滿撲在床邊痛哭，看着那小小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聽着那快要撕裂喉嚨的哭聲，酸澀猛地沖上鼻腔，眼眶瞬間滾燙，視線變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