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隻當家裡來了位神醫,忙不疊地打水去了。蔺寒枝欲言又止,倒是男人開了口:“這位小友說得可是真的?”
“自然。”顧疏桐說着,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伯爺的身體如何,想來伯爺自己也清楚,不是嗎?”
這話說得奇怪,小童在一邊有些摸不着頭腦,便看向蔺寒枝。哪知蔺大人神色亦微變,神情複雜,卻不知在煩惱些什麼。
那邊小姑娘打完水回來,本想服侍着顧疏桐淨面,顧疏桐卻擺擺手示意自己來。期間她隻是看了蔺寒枝一眼,蔺寒枝便說道:“宣苓,你将盆擱在桌上就好。你們,都下去吧。”
“是。”幾人答應着,都默默退了下去。此時屋内隻有他們三人,蔺寒枝本在猶豫自己要不要也回避,卻見顧疏桐輕挽起袖口,已将巾帕在盆中浸濕。
蔺寒枝忙背過身,不多時卻聽見了幾聲腳步聲。他擡頭看去,正見顧疏桐站在榻前,手裡拿着那方巾帕。
見蔺寒枝看了過來,顧疏桐歪了歪頭,笑道:“蔺大人何必緊張,我不過是見伯爺額上有虛汗,想幫着擦擦罷了。”
“不必,我來便可。”蔺寒枝說着,向前走了兩步,剛剛伸出手便被顧疏桐躲開了。
“國師大人啊,你緊張什麼呢?”顧疏桐放緩了語氣,将巾帕折了兩下,微微俯身。
“不曾緊張,隻是……”蔺寒枝話未說完,便被顧疏桐打斷了。
“本宮在叫的國師大人,不是你啊,蔺大人。”
那方巾帕最終也沒有落到男人臉上,顧疏桐拿在手上,笑道:“真的要本宮親手擦掉國師臉上的易容粉嗎?嗯?”
一片寂靜。
事已至此,男人終于坐了起來。其動作之爽利,絕不似久病之人。
他伸手接過顧疏桐拿在手中的巾帕,輕輕在臉上拭了幾下。不多時,便露出一張沉穩端莊的面容。
這正是顧疏桐曾經有過幾面之緣的前任國師,也是蔺寒枝的師父——慕遂。
許久不見,雖然慕遂已無官職在身,但顧疏桐還是行了個禮。慕遂忙伸手要扶,剛伸出手,自己倒先咳了數聲。
“老臣倒是不解,公主是怎麼認出的呢?”
“大人服了藥,脈象雖虛了,可這眼睛并非真的失明,一探便知。”顧疏桐笑了笑,并未點得太明白。
可是……縱知道榻上之人在裝病,又是怎麼認出是慕遂的呢?還是說,顧疏桐發現了些别的?又或者,其實隻是在猜?
“何況,大人這枕下還藏了本書。若真的失明,怎麼看書呢。”顧疏桐說着,将那書從慕遂背後拿了出來,随意翻了幾下,動作微頓。
她不着痕迹地将書又放了回去,看向站在一邊的蔺寒枝,說道:“想來蔺大人不曾料到本宮真的懂些醫術,才會帶本宮來探望大人。陰差陽錯,倒讓本宮發現了這……秘辛。”
她絕口不提方才對蔺寒枝的威脅,蔺寒枝不由得笑了幾聲,卻沒說什麼。
“讓本宮想想……慕大人對外隻稱‘暴病去世’,如今卻躲在這一方小院……”顧疏桐拉長了語氣,歎道,“這可是欺君的死罪啊。天樞閣因何緣故換國師,這點皇室無從幹涉。可隸屬臣子欺瞞君主,謊稱已逝……慕大人,你好大的膽子啊。”
慕遂聞言亦笑了幾聲,面上沒有絲毫畏懼:“公主以為老臣還能活多久呢?不過是遲早的事。縱告訴聖上亦無妨,隻是,公主怕是有惑未解,有事相需吧。”
隻一句話,便化了被動為主動。
顧疏桐之前隻與慕遂見了幾面,并未深交,因而不知道他竟那樣難纏。
“慕大人此言差矣。哪裡是本宮有事相需,我們所求的,本就一樣。大人圖謀了那麼些年,甚至不惜謊稱已故,卻還是未成。若得了本宮相助……”
“是麼?”慕遂說話并不客氣,“可您隻是個公主。”
一個前途未蔔,歸宿不可定的公主。運氣好些是出宮立府,語氣差些是外出和親;再差些,甚至可能成為權力交疊的犧牲品。
“本宮背後,是一整個皇室。”
“皇室全都願為公主所用嗎?公主此時是得聖寵,可日後若碰上了皇位之争,宗室裡還有幾人自願為公主效力呢。”慕遂微微笑了下,說道,“天色不早了,公主還是請回吧,莫要被宮裡發現了。”
天上已挂上了幾抹殘陽,屋内亦變得昏暗起來。顧疏桐聞言并不惱,歎道:“大人言之有理,本宮明白這些。隻是,若逢鼎革之變……縱宗室束手,宮阙之外,豈乏助者?宗室不過百人,而京城八十萬衆。九五之位非天所授,乃萬民之心所載。”
慕遂聞言并不驚訝,眼瞧着顧疏桐往外走,蔺寒枝頓了一下,卻還是跟在她的身後。
待走出屋子,蔺寒枝正欲關門時,聽見慕遂說了一句:“寒枝,你可信天命了?”
蔺寒枝回頭看了一眼顧疏桐,卻還是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