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儒能猜到馬允森找他是開思想政治會,果然如他所料,走到地下車庫一個無人的暗角,馬允森轉過身來,開始大言不慚:“一些跟你沒關的事情你就不要亂摻和了,還有的是更好的機會,該往哪站隊你自己心裡得掂量清楚。”
不知道他到底想表達什麼,王玉儒點點頭:“是的,老師。”
“下個月初,我請Riccardo教授來做學術報告,他七号到九号來,一共是三天的時間。”
七号到九号。
高考。
王玉儒聽到這個時間稍稍走了一下神,再把注意力放回時,聽到的就是——“咱學校一直都有海外聯合培養的政策,我知道你在我這待不住,一門心思想往外跑,那這個機會我就給你,你好好在Riccardo面前表現,他要是願意收你,我就送你去米蘭,跟着他培養一年。”
“……”王玉儒有種今夕何夕的恍惚,好像穿過了重重泥沼終于摸到了岸的邊角,他擡頭看着馬允森,拿不準地問:“表現?”
馬允森哼笑一聲:“這整個事兒我就交給你辦了,包括接機,酒店住宿,晚宴,中間一天再安排個爬山,其他人我就不讓去了,就你,給我和Riccardo去做個導遊,你好好準備,多跟Riccardo交流交流。”
王玉儒感到置身夢外,他深吸一口氣,地下車庫裡濃厚的煙塵氣味把鼻腔灌滿。他點點頭:“好的老師,我一定認真準備。”
“嗯。然後,最後一天約個會議室進行學術彙報,提前準備幾個問題,千萬别讓互動環節冷場。”
王玉儒:“好。”
馬允森斜眼看看他:“平時你給我幹活我心裡都記着,有好機會那肯定是先想着你,機會是給你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王玉儒一時間五感交集。
讀研這一年,再加上大四提前進組那十個月,接近兩年的時間,他一直告訴自己盤龍卧虎要先委着,忍氣吞聲就為了有朝一日能脫離苦海,這感覺就像是——罪有應得的苦盡甘來。
“謝謝老師一直以來對我的鍛煉,我會努力抓住這次機會的。”王玉儒說着違心話,他已經能做到平和地表演感恩戴德了。
馬允森很滿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行,”他打發小孩一樣擺擺手,“知道該忙什麼了,回去就好好準備吧。”
王玉儒恭恭敬敬地彎了彎腰:“好的,老師再見。”
因為要準備接待外賓,接下來半個月王玉儒基本上就沒歇過,為了能和專家更好地溝通,他把Riccardo所有的論文都看了兩遍。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需要準備的,不需要準備的,王玉儒通通準備了個遍。剛開始幾天周梓甄還會煽風點火催王玉儒去鳴不平,但後來馬允森在群裡宣告了他在籌備迎賓的事情後,周梓甄一反常态地将搶占idea的事情深埋到底再不提及,反倒是會時不時地捧殺上幾句:“喲,老馬要培養你喽。”
周梓甄的轉變看似突兀實則不然,因嫉妒嶽新冉而起,又因嫉妒王玉儒而滅。人真是太容易被嫉妒操控的生物了,看見他人穿着華貴的鞋子,哪怕搶不來,也要拼死拼活地從别人腳上剝下。
王玉儒沒太細究,和嫉妒硬碰硬不過是想踩着它登上虛榮的寶殿。那段時間他就踏踏實實做事,學習之餘,還把準備的一摞英文稿背得滾瓜爛熟。
Riccardo來的前一晚,王玉儒陪馬允森去酒店點餐,點完菜從酒店出來已經接近九點。
他把馬允森送上車,然後沿着車水馬龍的街道朝學校緩步走着。
手機突然震動,他掏出手機來看,翟悉給他發來消息:明天就要高考了。
王玉儒腳下一頓,他停下來,在下面補上:放輕松,相信自己。
-翟悉:哥,我考完了你來接我嗎。
他最後一科生物是十号上午,那天Riccardo就走了,應該就沒什麼需要忙活的了,所以王玉儒爽快應下:好。
又和翟悉叮囑了幾個考試注意事項,最後聊完放下手機,一輛飛馳而行的摩托從身邊擦過,帶過一陣風動,王玉儒瞬忽之間,就有種來到人生岔路口的感覺。
但願明日一切順利。
Riccardo教授的航班是下午三點到,王玉儒提前候在了機場。因為已經在論文裡看過了他的照片,所以找起人來并不麻煩,三點一刻的時候,他就在出站口看到了教授的身影。
是個又高又壯的歐美中年男子,下颚很寬,耳垂大得像尊佛。
王玉儒走上前,還不等說話,對方就已伸出手來。
握手之際,王玉儒表示歡迎:“Hello, professor Riccardo,welcome to China.”
對方友好地微笑着,用标準的英文表示感謝。
因為他和善的态度,王玉儒也松弛了一些,替教授接過行李,引導他一路來到接送的專車前。
接下來是送教授去賓館。
王玉儒真的抓住一切能表現自己的機會,在路上,他和Riccardo讨論了控制理論發展現狀,以及未來新興的幾大模塊,王玉儒還聊到了對教授研究内容的見解,獲得了Riccardo的首肯,誇他是個很有研究潛力的年輕學者。
少年時那些熱血沸騰的夢,好像有在逐漸複蘇。
迷失的自信在一點點逐漸積累,抵達賓館時,Riccardo對他禮貌又欣賞的眼神讓王玉儒的底氣又增了一層。
按照馬允森的意思,晚宴之前先帶着教授熟悉一下周圍環境,王玉儒把行李放進房間,轉過身來詢問Riccardo是稍微休息一下還是直接出發。
“Wait for me here. I have to go to the bathroom.”
王玉儒躬身說OK,然後退到套房的外間,坐在椅子上等候。
教授好像不太會用那個廁門,關了兩下沒關上就索性虛掩着了。王玉儒能聽見很清晰的如廁聲,但憚于權威,沒敢自作聰明地上前幫忙關上廁門。
在馬桶沖水的聲音響起的同時,Riccardo教授的手機響了。
他接電話的聲音有點走調,不是剛剛和王玉儒交流時的官方語氣,有一點傲慢和庸俗在裡面,雖然用的是意大利本地方言,王玉儒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但卻本能地感覺到一陣不适。
王玉儒想了想,打開了手機裡提前備好的同聲傳譯軟件。
偷聽可恥,但更強的好奇和極其敏感的渴望在驅使着他,按下了軟件裡的開始鍵。
【不聽話就會受到懲罰,這将會是很糟糕的事情。如果你不想再為我服務,我可以拆毀你的學術生涯。】
【你隻跟随我兩年。你不是特殊的,我還會擁有新的男學生。】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如果現在的關系讓你感到難受,我會把你的房門打開。在我回去以後。】
【但是,如果你繼續鬧下去,我不能保證什麼是你母親将要遭遇的事情。】
【足夠了。我今天已經找到可以取代你的人,再打來電話,我将不會留情。】
緊接着就是廁門打開的聲音。王玉儒火速把手機收起,隻是身上的毛還來不及安撫,都膽戰心驚地豎立着。
再看到Riccardo,王玉儒已然不覺那張臉有多慈善,他看到了很多虛僞,嘴角堆疊的笑容和馬允森别無二異。
“Here,please.”他探手引路,壓制着心裡翻滾的情緒,把戲繼續演下去。
Riccardo點點頭,微笑着走出賓館。
再之後就是走正常程序,王玉儒帶教授熟悉了一下周圍環境,又把他送回賓館休息了一個鐘頭。晚上六點開始晚宴,全組人員都要參加,王玉儒心懷忌憚就沒再繼續表現,馬允森還點他名字讓他去給Riccardo端茶倒水,結果盛放果汁的杯子沒扣好蓋,他一倒就豁了出去,鮮紅的果汁流淌在桌面上。
“sorry……”王玉儒連忙抽紙去擦,但果汁還是順着桌面滑落到了Riccardo的腿上。
王玉儒聽到馬允森在替他解釋,說他是見到教授太激動了,高興得不知所措。但Riccardo并沒有說任何原諒的話,他隻是悄無聲息地把腿撐開,用膝蓋輕輕地碰了下王玉儒的腿彎。
王玉儒警惕地朝後躲了一步。
馬允森坐在主陪的位置上,剛好目睹了這一幕,他連忙換作中文責備道:“毛毛躁躁成何體統,還不趕緊幫Riccardo教授擦一擦。”
王玉儒沒敢擡頭,但他能感受到二十多雙目光的注視。
現在已經不是内疚怎麼連倒水這種小事都做不好的情景了,事情已經超出了他認知的範疇外,果汁灑在了Riccardo靠近裆的腿面上,一個不分國别和學曆都會覺得尴尬的地方。
但Riccardo卻好似理所當然地等待着他的清理。
王玉儒感覺臉上被人撒了辣椒面,麻麻的,火燒一樣。
他又抽了張紙,彎着腰,小心謹慎地給Riccardo擦拭被弄髒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他聽到了Riccardo幾乎耳語般的一聲“You are nice”。
那個帶着恐怖色彩的猜想瞬間具象化。
眼前這個名聲在外且著作等身的大專家,和他的學生,似乎有着某種不正當的關系。
王玉儒慌亂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坐在他旁邊的是周梓甄,王玉儒的出糗讓他心裡也很不是滋味,暗爽和同情并行着,最後也隻是寬慰了句:“沒事吧?”
“沒事,師哥。”王玉儒低着頭,邊夾菜邊說。
圓盤是自動旋轉的,王玉儒因為慌張手上發抖,沒有夾住菜,周梓甄便伸手按住圓盤,擡擡下巴示意王玉儒再夾一次。
“謝謝。”王玉儒整個人都快要被拆解了,他沒留太多的注意力在這種猜不透是得意還是惋惜的情緒之上,隻顧着低頭框框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