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芹兒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她夢見了老家院子的李子樹,雖然她出生在施府,從來沒有離開過涼州城,隻有烏爹對她提起過難返的故鄉,土胚築的小屋,門前的麥浪已經褪去新綠,幾隻燕子悠閑在空中掠過。
一陣清風吹過,李樹潔白的花真的像雪一樣飄灑,門前一個憨厚的身影一瘸一拐的穿過矮矮的竹籬笆。
烏芹兒不禁追問:“爹,你去哪?”
烏爹隻顧着往前走。
“爹!你别走!”烏芹兒急得大叫。
“姐!姐!”
模模糊糊的聲音喚醒了烏芹兒,她隻是午間小憩,躺在樹下的竹椅上做了一個夢,頭頂白色花瓣混着細碎的陽光,被風吹着打着旋落在她身上。
烏芹兒恍惚地看着頭頂層層疊疊的白花,這棵已經種下八年了。
烏爹死後積水巷的屋子要被管事收回,烏芹兒被主子許了人,烏豆豆在府裡當差,另外有地方住,自然不能再留着屋子。
王家卻不知什麼原因偃息停鼓,隻當沒她這個人,從此不再過問。
那時是蔡婆子收留了她,她搬到這裡時就種下了這顆李樹,後來又動手壘了籬笆院牆,自己學着種了些蔬果,如今院子已經是花果繁茂。
蔡婆子年紀大了還整日勞累,沒出兩年就不行了,好在收留了烏芹兒盡孝床前,才沒落得個凄慘晚年。
一隻手将那李樹花枝扯得亂顫。
“烏豆豆,你是不是手賤!”烏芹兒賞了他一個爆栗。
烏豆豆捂着腦袋低聲嘟囔道:“你根本就不在意我,聽着我說話就睡着了,都不在意我。”
烏豆豆十六歲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卻還透着稚氣,無論經曆多少變故,他也不會長大。
烏芹兒習慣性微微偏過右耳,她左耳聽力下降,烏豆豆恰巧站在左邊,聲音一小分辨就有些困難。
站在屋内窗台邊的梁子恒眉頭一皺,一滴墨暈在桌上展開的畫卷上。
“姐,這小子怎麼在這兒!”
梁子恒悠悠然擱下手裡的筆,指了指桌上未完的畫卷道:“芹姐姐請我來的。”
自從給小連做了那件拓印春衫開始,玉露閣的姑娘們就陸續有人請烏芹兒制衣,雨露閣的姑娘們敢穿,烏芹兒也大膽,一點一點積攢了些名氣,現在頭牌姑娘們誰沒有一兩件烏娘子制的衣。
也不止這些秦樓楚館的姑娘們,烏芹兒還接過幾次後宅太太們的訂單,雖然在人前提起有些不齒,但偷着穿在閨閣中又是另外的情趣。
這次也是個大主顧,工錢給三兩銀子,這位太太喜歡比翼鳥。
烏芹兒找了很多花樣子都不滿意,總覺得不夠缱绻,就想請人新畫一幅。
人或許會有偏見,手藝不會騙人,烏芹兒刻意求工的态度正是她立身的根本,她不會砸了自己的招牌。這些年的辛苦陸續攢的錢已經夠她和烏豆豆贖身,可施府是從來不輕易放歸的,隻能等待一個時機,更何況她還有血仇未報,還心有不甘。
烏豆豆充滿攻擊性的說:“這裡你少來,當年因為你娘,我姐姐受多大的罪!你怎麼有臉上門來。”
“烏豆豆,你是不是閑得燒心,專門找茬來了。”烏芹兒訓斥他,烏豆豆平日裡不是這樣的性子,今天像個小刺猬一樣。
烏豆豆是知道怎麼紮人心的,梁子恒立即僵在那裡局促不安。
“恒哥兒,你别往心裡去,他今日吃錯藥了。”烏芹兒有些歉疚,人是自己請來的,況且那些恩怨都是大人的事,與他并無幹系。
“烏豆豆!道歉!”
梁子恒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烏豆豆,搖頭說:“不用了,我不介意。”
就會裝可憐,烏豆豆更委屈了,在外頭傷心,回家還是傷心,不管不顧嚷道:“你還偏幫他,他就會裝個可憐叫你同情他,你怎麼不同情同情你親弟弟?”
“烏豆豆!”烏芹兒警告道:“有事說事,别讓我猜,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小钗要嫁人了!”烏芹兒紅着眼圈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難怪這小子今天這麼磨人,烏豆豆打小就和小钗好,可小钗是好人家的姑娘,她爹娘疼得緊,自然不願意把女兒嫁進來當奴婢。
烏芹兒神色暗了暗,耐心安慰:“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小钗是個好女孩,你們各自有各自的緣法,别強求。”
烏豆豆紅着眼眶,像兒時一樣把腦袋靠在烏芹兒膝頭。
烏芹兒輕輕拍着他的背,像是要撫平他的傷。
“咕~”一聲轟鳴的腹響破壞了失戀的悲傷。
“你是不是沒吃中飯?”烏芹兒問。“失戀也不能餓肚子呀,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烏豆豆捂着空鳴的腹部,吸溜了一下發紅的鼻頭甕聲甕氣的說:“我想吃燒魚。”午時要為愛絕食的念頭已煙消雲散。
“行,我去買魚,你老實呆着。”烏芹兒起身去屋裡拿錢。
烏豆豆順勢往她姐的竹椅上躺。
“小钗要嫁給誰?”梁子恒好奇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