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蕭硯掙紮着要坐起來,奈何病痛纏身,全身使不上勁,隻得慢慢躺回去,他望着頭頂灰白紗帷,露出一抹苦笑:“七弟何苦自欺欺人,我這身子早已油盡燈枯,回天乏術了。”
“但能在最後關頭幫七弟一把,這副殘破身軀,倒也物盡其用了。”
聲音不急不緩,在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蕭然身子猛地震了震。
那日朝堂之上,若不是蕭硯急中生智,朝蕭辭兜頭潑一盆禍水,或許事情沒這麼快結束,當日下朝後,蕭硯被太醫扶走,肅帝本意是留蕭硯在東宮休養,但蕭硯執意回府,肅帝無法,心軟之下便也允了。
想到這兒,蕭然頓時明白了蕭硯的用意,東宮人多眼雜,到處是肅帝的眼線,若讓他前去探望,難保不會露出破綻,倒不如宮外的太子府好。
朝堂上的對峙,蕭硯出手相助,亦是他未曾料到的,但蕭硯既說幫他一把,便是知曉了幕後主使是他。
原來看似對政事漠不關心的三哥,冥冥之中也看透了一切。
還是說,三哥對自己過于了解了。
蕭然背對着軟榻,神色複雜,蕭硯輕咳聲不斷,兩人間短短的距離,此時卻将将隔了一道生死鴻溝。
“七弟,過來吧。”蕭硯歎息。
蕭然極為緩慢地轉過身子,在榻前蹲了下來,順勢将面容隐在一片陰影中,看不清神情。
榻上人見蕭然過來,欣慰地笑了笑,安心半阖眼,緩聲道:“我這一生,雖過的不如意,但好在無大憾,如今回想,已是足矣。”
“唯一放不下的……”他略睜眼,吐出一口氣:“便是七弟你,我知你心頭所向,你要争,要奪,要在腥風血雨中闖出一條路,我都不攔着,但我怕便怕……日後無人照看你,你會失了本心,一生陷在這皇族的泥沼裡,那些個龌龊事,一旦沾身,便很難擺脫了。”
“不會的。”蕭然啞着嗓子,輕聲答。
“但願吧。”蕭硯閉了閉眼,腦海裡閃過幼時的蕭然拿着書本跟在自己身後,一口一個“三哥”地喊着,父皇擁着齊妃,在一旁笑得開懷,那時春光正好,還沒有後來的諸多變故。
他似記起什麼,眼裡浮現擔憂,朝蕭然道:“還有一事……”
“三哥你說。”
“當年你母家那事,确實是父皇做的不對,但好歹父子情誼一場。”蕭硯面上的憂色愈重,身子微微弓起,不安地看向蕭然:“七弟,你往後若事成,對父皇莫要做的太死,留一條活路。”
“就當是三哥最後一個心願,可好?”蕭硯的聲音裡帶了一絲乞求。
“好。”蕭然垂眸,遮住眼中的陰暗,面不改色地應。
蕭硯聞言卸了力氣,安穩躺下去。
……
正午陽光已過,天漸漸陰了下去。
寒風陣陣,木影簌簌。
黎玥在外面撿了根枯枝,百般無賴地攪弄地上的灰塵,眼見時候不早,她站起身拍拍雙手,伸展腰背,方想喚出南音一道回去,便聽門“吱呀——”一聲開了。
她聞聲望去,便見蕭然從門後出來,容顔依舊,眼神卻黯淡不少,顯露出一種頹勢。
遠望,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黎玥不禁驚異,她見過蕭然的吊兒郎當,陰晴多變,志在必得甚至是難以察覺的細微關懷,唯獨沒見過他的頹喪。
而這頹喪也僅僅隻持續一瞬,不過是一個擡眼,蕭然又挂上沒心沒肺的笑容。
“黎祭司等久了吧。”他近前一步。
黎玥張口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把話咽回肚子,她大抵知曉原因,但不敢多問,也不知如何安慰,隻淡淡“嗯”了一聲。
“我送你回去。”
蕭然一把攬住她的腰,縱身而起。
黎玥還未準備好,隻覺身子一輕,一陣天旋地轉,幸好攬住她的那隻手格外有力,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有力。
她趕緊提醒:“别送我回觀天鑒,将我送到城門處,我自己回去。”
她是從暗道溜出來的,為免打草驚蛇,自然要從暗道再溜回去。
“好。”蕭然沒多問,爽快應下。
天色已晚,原有的光線變得稀薄,逐漸被陰影籠罩,街上人煙稀少,放眼看去,四處皆是空落落的。
送到了目的地,蕭然獨自離去,黎玥在他身後靜靜看着,竟也無端生出幾分落寞。
果然情緒會感染人,黎玥如是想,向右拐進一條巷子,搬開堆在巷角的稻草,從密道口進去,确定一切無誤後,順密道回了觀天鑒。
觀天鑒内暗道口開,黎玥探出頭,甫一擡眼,便見琳琅倒過來的臉,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後黎玥回神,結結實實被吓了一吓,她捂住嘴,尖叫聲噎在喉嚨裡,憋得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