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若蘭生來便有一副抱負山河的志氣,與風流潇灑的史湘雲一雙兩好,金麒麟配了才貌仙郎。
湘雲雖自幼失怙失恃,但畢竟是四大家族中史家的千金大小姐,教養不俗又豁達開朗,自然能得衛太尉和太太喜歡。
成婚不過一年,便夫妻恩愛,得一兒一女。
即便朝局動蕩,但本朝太尉一職早已不是前朝武官之首,隻是有名無實的禮官。衛太尉挂冠歸隐,樂得在家含饴弄孫、修竹養性,膝下承歡,阖府安甯。
若不是賈府抄家之時,史湘雲和衛若蘭就在賈府等着第二日觀寶黛成婚之禮,親眼所見富貴親族四散、繁華化塵,否則衛若蘭與史湘雲應是幸福美滿的。
喜事變喪事,貧賤親戚離。衛若蘭并沒有像薛家等人急急撇清、避之不及,更不似賈雨村落井下石,而是勸妻子回家照顧幼子後,而他卻毅然留在賈府共患難、守殘局。
他自幼勤于騎射,曾帶湘雲省親時,在甯府天香樓設圃練弓,箭法之高,竟可與神武将軍之子馮紫英比肩,引得衆人欽佩。
正是這般習武有成的至誠君子,賈府方得勉力抵禦賈環、薛蟠、賈蓉三撥人接連的洗劫。他一身忠勇,未嘗一日懈怠,晨起練兵,夜巡府中,無一日不親曆親為。
可惜雙拳難敵四手,眼見家産被搶、屍橫府中,他再如何振臂,也難挽狂瀾。
最後,賈環還是殺死了老爺,就連好友寶玉也被人擄走,衛若蘭不得不暫時離開尋援兵。
怎料途中賊寇大軍入城,他心憂家中老小,改道返家。轉瞬間,京城已是亂局如麻,如今連衛府大門也難以踏出一步。
湘雲得知寶玉被擄,焦心如焚,幾次想要隻身趕往賈府,怎奈外頭賊寇橫行、人吃人之事頻傳,街巷門扉緊閉,況且衛府中還有一雙幼子幼女,就連衛太尉也不得不明哲保身,屢屢勸衛若蘭切勿身陷亂局。
湘雲雖豪爽,卻并非不知輕重之人。她與衛若蘭一樣,隻能日日望北,終究隻能唇邊挂念。
“讀聖賢書者志在經邦濟世,有武藝者,自當保境安民。”
湘雲知道衛若蘭心中有大志向,困在這一方宅子中終日隻能在家中操練家丁而眉宇郁郁,難免心疼:“你若有志,便去做罷。家中有我在,賈府林姐姐定有人相幫,你隻管放心。”
她這話看似豁達,卻句句掏心。若蘭聽她提起賈府,便知她心中仍念着寶玉之事,更讓他覺得自己無能,無法解開妻子的心結。
他走近,将她攬入懷中,語氣溫柔而低沉:“湘雲,我沒事。若連你都護不住,又算什麼男兒漢?”
他頓了頓,輕輕撫着她的鬓角:“待家中護衛可堪一用,我必設法再赴賈府,若不能救人,便将你林姐姐接到府中來暫避鋒芒,你說好不好?”
湘雲并不是隻會逞強之人,夫妻同心,聽他的允諾,眼淚終究忍不住滑落:“我恨我不是男兒,不能提刀上陣與那些賊寇厮殺……”
夫妻二人正愁腸難結,憂心賈府近況,隻忽聽園外一陣腳步聲,幾個小丫頭和婆子匆匆走來,臉上俱是喜色,笑道:“賈家來人了。”
湘雲與衛若蘭面面相觑,尚未開口,隻見翠縷從□□間小跑出來,氣喘籲籲地笑道:“姑娘,是蘭哥兒來了!”她到湘雲和姑爺跟前,還指着屋裡笑:“是珠大奶奶的蘭哥兒。”
湘雲含笑不語,轉身快步入内梳洗整衣,不多時便來到廳堂。
廳中氣氛溫和熱絡,衛老爺、太太和衛若蘭與賈蘭說得好不熱鬧。更準确地說,是裴石代小主子将京中變局與賈府近日内外一一述來。
衛家都對于闖軍帶人殺入賈府和活屍隻是驚懼不已,得知賈府較往日已能周轉自如,有多生安慰。
湘雲一眼望見舊人,鼻頭一酸,淚意盈盈,快步走近賈蘭,急切道:“你母親可還好?林姐姐可好?”
賈蘭雖與湘雲來往不多,卻也被她一片真摯所感動,忙起身拭淚道:“都好。二奶奶常提起大姐姐,很是想念。”
“之前離府求援,未料街上流民肆虐不止,原以為不過騷亂,誰知竟是亂軍攻城,京師動蕩,各處皆傳起義之聲……實在是鞭長莫及。”
衛若蘭扶着湘雲坐下,緩聲道:“幸得裴兄仗義相助,若非如此,賈府若因我之故罹難,我與你大姐姐必将悔恨終身。”
湘雲聽罷更覺五味雜陳,忙喚乳母将一雙兒女抱出,喜笑間又向裴石頻頻問訊,對賈府之事一一追問,情之所系,不言而喻。
裴石來時并不知衛府情況,如今見衛若蘭與妻子胸前各一把金麒麟很是張揚,又而衛府室宇宏麗,家财殷實,奴仆訓練有素,便知衛家在這亂世中仍根基穩健。
不過主子的囑托他仍不敢忘,談完家事國事後,裴石便問湘雲:“我家二奶奶除了讓我們來報平安外,還有一事,便看衛府可有要幫忙之處,若也遇賊寇活屍所擾,叫我等鼎力相助,并請夫人到賈家暫避。”
賈蘭笑了笑:“如今看來,大姐姐在衛府過得很好,二奶奶就安心了。”
衛太尉與夫人對視一眼,皆未作聲,倒是湘雲與若蘭相視一笑,湘雲含情道:“真沒想到,林姐姐與我竟心意相通。方才我還對郎君說,若可出府一趟,便去賈府請姐姐來此暫住,也好彼此照應。”
裴石與賈蘭又低聲交談片刻,便起身作别。
賈蘭拱手道:“今日一見,知衛府安好,大姐姐安好,我便好回府禀告母親與二奶奶,叫她們寬心。”
衛老爺忙道:“我已命家奴做飯,賢侄何不留下來用膳。”
裴石搖頭謝道:“多謝老爺美意,此番出府除了來報平安,尚要往北靜王府請王爺出面協助,實不敢久留。”
裴石話音剛落,廳中便沉了一瞬。
衛老爺眉頭一蹙,低聲道:“如今賈府在内的金陵四大家都被朝廷降罪抄沒……”
他語氣不重,卻分量極重。說罷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語氣稍頓,轉而道:“若隻為求援,憑賈家之勢,未必見得着王爺……更何況,原來的賢德妃有通敵叛國之罪,旁人避之不及,北靜王未必願摻這渾水。”
湘雲聞言,也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