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通含沙射影地數落,衛府前院氣氛一時凝滞,衆人神色不定。有些人聽了便不爽快,隻是衛老爺在這,倒也沒人再敢出聲,隻低頭自思。
一個尖臉婦人忽地站了出來,扯着嗓門道:“我還沒忘前些年賈府逼死人的事!你們這些人家誰知道是不是隻是個做樣子的?去了你們家,要是跟着你們怕不是還不如上街讨飯,連命都沒了還要磕頭謝恩哪?”
此言一出,人群一陣竊動,賈府的人望向黛玉,神情微妙,而衛老爺此時也不好多說,畢竟此事他不好為賈府做擔保,衛府隻是多少幫點罷了。
黛玉并不惱,反而向前一步,行了一禮,聲音清潤:“這位大娘說得在理。若是旁人空口說一句說賈府變成濟世救人的慈悲人家,我也未必信。”
她這麼一自嘲,倒叫人一下子說不出話了。
她頓了頓,目光平靜地掃過衆人,聲音微緩:“賈府往日之過朝廷已經降罪,不能辯。如衛老爺所說,賈府不過是缺工少人,願意雇些街坊到府中做事。賈府不是苦役場抓壯丁,也無力開施舍的善堂,府中缺人,而你們缺一安生之所,互為交換罷了。各位隻管做事換口飯吃,少生事端多換工錢便好。”
黛玉并非是要以情動人,也不做那冠冕堂皇的道理,她在家丁面前便已經知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并無用處,都是俗人,唯有大道至簡,誘之以利、賞罰分明,才能叫人不生妄念,不生懶心。
賈府隻是雇人辦事的話落地,原先的動蕩竟緩了幾分。識趣的便知道,揪着人家的過去口誅筆伐顯得毫無用處了。
烏合之衆中難免會有些愚夫蠢婦:“你說得動聽,誰知道是不是把我們賣了去!一個娼婦窩子說什麼——”
“閉嘴。”話未落地,一聲冷喝淩空而至。
人群猛地一頓,裴石一直站在黛玉身後,長身玉立,一襲素衣帶塵,面無表情,衆人本隻以為是尋常富貴人家的護衛仆從。沒想到他竟主動插話,開口便自有一股讓人不敢逼視的肅殺氣。
他看都不看那婦人,隻淡聲道:“若敢再辱一句,便拆了你的嘴。”
此話一出,滿院寂靜。
那人臉色一白,左右看滿院寂靜,頓覺面子全無,開口又要噴糞:“誰不知道你們賈家盡是奸邪小人,幹的——”
還沒等裴石真的拆了他的嘴,隻聽一聲聲劍出鞘的聲音,跟着裴石一同來的護衛領班們有默契地給主子撐場子了。
隻可惜黛玉全然不知自己府中的護衛虛張聲勢罷了,隻怕他們真替自己動手,反叫衛府難做,忙命道:“把劍收起來。”
又回頭瞪了一眼裴石,那眼神裡帶着小小的責備,裴石低眉回了一眼,便擡手,衆人劍入鞘,又是齊刷刷的一聲。
蔔旃在旁撇撇嘴,小聲嘀咕:“你這倒也護得快……”
黛玉卻沒有理會,隻是往前一步,再次面向衆人。
她伸出手,輕聲說道:“你們信我一分,便給自己一條路走。進府之後,不分高低貴賤,隻論願不願做事,能不能服規矩。若不願,各走各的,不強人所難。”
她說完,衛老爺重重沉吟一聲,竟真的側身一讓,叫人讓出一條道來。
空氣仿佛停了一瞬。
終于,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子先擠出來,猶豫半晌,走到她面前,一跪,“這位姑娘,俺願意去府裡做活計!”
接着,第二人、第三人也陸續走出。最終竟有七八成的人低頭随行,剩下的或是心有疑慮,或是倨傲不屑,終究沉默站在原地。
這事有賈芸和蔔旃在,便沒有黛玉什麼事了。
她回到衛老爺身旁,欠身道:“府中下人莽撞了,衛老爺莫怪。”
“欸,多想了,不礙事。”衛老爺其實覺得黛玉所說不無道理,況且救濟街坊雖是善舉,可也确實是件吃力不讨好的麻煩事,隻怕請神容易送神難。
況且自己如今已經辭官,若是收留國公府家的嫡子肯定招人非議,也隻得托付給賈府一并帶走照看。
衛大人心中不滿擔憂,隻怕這賈家的新婦往後管家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