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事,這些都是他當面告訴我的。他說皇城城門已經開了,但還不知是什麼狀況,他隻是将我們的人找回來的。”
黛玉正用膳,說不得多少話,隻道:“他有心了……”
最後黛玉隻是用了一半的飯,簡單梳了發髻,跟李纨打了聲招呼,便去醫堂看看受傷的護衛。
此時院中燈影微搖,兩位總管、小紅、雪雁已在樓下候着,并沒有找個地方議事,隻随黛玉一路往醫堂而去。
許是方才已經休息夠了,黛玉神色清明,邊走邊道:“闖軍若是拿下皇城,最快今晚,最遲這兩日,他們定是會登門生事。隻怕來者不善,我們得早做準備。”
周瑞家的道:“城中夜裡多活屍,闖軍再如何,也不會選在今晚行動吧?”
“有備無患,今晚就算無事發生,但風暴之前最是靜谧,叫人松懈。若真來襲,我們未必招架得住。該防的,不是‘今晚’來不來,而是‘若來了’,我們能不能接得住。”
黛玉并未多加解釋,直接布置差事。
“如果有變,便還像上次那般找個地方躲起來。”黛玉交代雪雁不要離開榮禧堂,“隻要府中還有人,還有銀錢,便能撐下去。”
她又想榮府護衛尚足,遇事還能轉圜,隻怕甯府有事,殃及池魚。
她又對周瑞家的道:“叫一些婆子丫鬟到甯府守夜,若是有人硬闖,直接帶人逃往這邊通傳便好……最怕有人趁火行兇,若是甯府失火,榮府定然要出事。”
雖然差事是說給周瑞家的,實則衆人聽完,心中一凜。
昨日京中大火還未完全平息,她們不自主地神情凝重了起來。
她轉頭對莫雲嬷嬷交代:“你再帶人将府中水缸、院門查一遍,再與大奶奶商量,重新盤一遍園子裡的人丁。現已入秋,農事不忙,今夜便商量出個章程,調出些丫鬟婆子做值夜巡邏的替換人手,白日夜裡可輪換着,這樣衆人才能有休息。讓府中留點餘力,可别日日緊繃,成了驚弓之鳥。”
莫雲聽得分明,她記得早先林之孝當差時,姑娘雖也事必躬親,但多有慌亂之處,時常慌不擇路、依仗身份硬擰,一遇事便要家丁們上陣護院。
那時候的家丁們差事繁重,又要豁出性命看家護院,逃的逃,敷衍差事的也大有人在。那些人可能一直都看不起二奶奶,都沒想過這年輕主子能有這般運籌帷幄、思慮周詳的時候,叫她心中竟有些發酸。
蔔旌雖說木讷死闆,但是醫術卻是不錯的,幾個護衛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但是都不至于危及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黛玉摒退閑雜人等,坐在案旁問:“你們去時,情形如何?”
趙安低聲答:“我們去的時候,兄弟們已經不行了。那時皇城門已被木樁撞開,闖軍與禁軍殺得一片混亂。我們是從箭雨裡硬生生把他們帶回來的。”
蔔旌補了一句:“那幾人應該是死于刀傷,而非身上的箭傷。”
雖說不知道這幾人遭遇了什麼,但是大家心中大多都猜是義軍做的,畢竟禁軍困守城中,自顧尚且不暇,隻怕早無餘力顧外。
“做的好,你們辛苦了。”
黛玉轉頭看向靜靜躺着的屍首,其中便有上次幫忙擊退趙大彪的張順。她記得張順是有妻女在府中,又想到當時還叫裴石派去的是府中護院裡面的精銳,便是眼前受傷的護院,也都是護院領班,這一次折損不少。
“若是家生子,有家人在府中,便賞賜一份給他們家人吧。他們就不用送去義莊了,在甯府中的園子裡尋一處擇日安葬吧。”
此言一出,屋中衆人皆是一怔。
義莊是府外死仆常去的歸處,葬在園子裡,雖說有不便于出府的緣故,但對于家生子的他們來說,是很大的殊榮了。
交代完要照顧好傷者,眼見裴石也來到了醫堂,黛玉便要離開。
趙安忙開口喚住:“主子,您還未問我們皇城之事……”
他略帶遲疑,畢竟此次出行,原本就是為打探皇城戰況,主子如今卻似并不在意。
黛玉腳步一頓,回頭看他,又看向方才才至的裴石。
她低頭默了一會,道:“是我決策失誤了,才害了你們。”
趙安一怔,未曾料到主子竟會如此坦承。
黛玉想清楚了,無論是朝廷擊潰闖王,還是闖王成功改朝換代,其實都與賈府無關。
朝廷若勝,賈府是舊案之身,曾經的罪臣餘脈,仍舊是猜忌之源;闖軍若勝,賈府又是權貴遺脈,若非投誠,便是他們的戰利品。
榮甯兩府早在風雨飄搖的天平上,不論哪方登高,賈府都隻是戰局裡的點綴,供人懲治也好,籠絡也罷,皆不能自主。
“無論勝敗如何,賈府安生立命,才是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