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什麼意思。”黛玉語調柔和,可是屋外一陣吵鬧,裴石和倪二他們幾人已經押着李大狗帶來的人到了門前,“壯士這幾位弟兄在院裡東搜西翻、藥架器皿都摔了不少。如今府中戒嚴,是怕活屍混入,不知者闖了藥房,我隻攔下問話,未曾動刑……這些人是你的人吧?”
李大狗臉色幾變,終還是壓下了火頭。他雖粗野,卻知活屍橫行之際,京中敢開門施藥者鳳毛麟角,而義軍便是最缺醫少藥。此女看似纖弱,卻言辭銳利,府中竟還有戒備,實不好惹。
他面色沉了沉,剛欲說話,黛玉又輕歎一聲,語氣微緩:“我林氏雖是女子,卻也曉得天下皆苦。義軍負命而來,自是為百姓奔走,豈會與我們這些施粥救人之人為難?各位若要指點,也不用這般,往後隻管來府上做客,我也奉茶一杯,也算敬重闖王和義軍。”
她說得彬彬有禮,仿佛真心敬重,但每一個字都将對方的“搜查”、“劫掠”暗藏其間,一一軟擋了回去。
李大狗眼神變了,顯然這戶人家是早有準備。
看着不知哪冒出來的二三十個一臉懵懂來瞧熱鬧的百姓,他們以為醫館出事,七嘴八舌的詢問發生什麼事情。
自從闖王進宮後,不僅跟着闖王進京的流民們心中多少也有了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而且軍中定了規矩,不能為難京中百姓。李大狗若強行鬧事,隻怕反惹上麻煩,隻得收斂臉色,咬牙冷道:“你這樣扣住我的人,哪來的敬重?”
“抱歉,我忘了叫護衛們松綁了。”黛玉調皮地笑笑:“我的護衛以為家中進了小偷,不過護主心切罷了,壯士見諒。”
她隻一擡手,一下子兩邊的人便都做散,來到了自己的頭子身邊,成了對峙之勢。
黛玉弱柳之态,坐在賈赦正堂的主位上更顯得嬌小巧麗。
面對如此柔弱可欺的女子,李大狗等人進門時的氣焰逼人此刻卻一個個縮了聲勢。
别說黛玉身邊站着帶刀的護衛,便是立于黛玉身側半步的裴石,身姿偉岸,眼神如刃。他不言不動,卻如鬼影羅刹,使人無端心寒。
李大狗面色複雜,最終冷哼一聲:“算你識趣。我奉命探查京中各府各院,若你府中真無藏匿之意,自然無事。”
“闖王得位,亂局未平,查探人家,自是分内之事。”黛玉溫聲應下,微微一笑,“這賈府早年遭朝廷查抄,嫡親後人四散,隻剩一雙孤兒寡母和一些無處可去的府中奴仆,我雖是外姓,但得賈府老爺生前信任,在賈府的嫡親後人回府之前,代為管着賈府。我不過忠人之事,壯士可以明察。”
言辭溫婉,連“忠于舊主”也自然帶出,毫無破綻。
李大狗眼中陰光微閃,拱了拱手,卻未離去,反而盯着黛玉:“我聽說,你府中還有‘前朝餘孽’,曾藏過王公子孫?”
此言一出,數人神色一凜,空氣陡然繃緊。
然黛玉未動未驚,隻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護衛們,仿佛未聞其語。
裴石忽然淡淡接話:“所謂‘前朝’不過是昨日,天下本無常主,百姓不過圖生。我們這一宅,不過是殘喘之人窩居苟活,哪敢擔如此大罪。”
一旁的小卒提醒李大狗府中帶刀的護衛不少,李大狗眉梢一挑,看了看裴石,又瞟了眼黛玉。他原想詐出底細,不料這兩人一明一暗,将話題卸得幹幹淨淨。
“哼。你們最好真如你說的這般清白。”他冷哼一聲,抱臂轉身,“我自會禀明上頭,再做定奪。”
醫館門外人聲嘈雜,一道駝背的身影緩步而來,與李大狗他們擦肩而過。老衙役姗姗來遲:“怎麼了!?”
他氣喘籲籲,“聽丫鬟說義軍來了,可能要我們離開……”
婆子還拎着剛才幹活拿的水桶懶洋洋道:“你多想啦,已經沒事了,回去幹活吧。”
來問診的百姓見人走了也從正堂出來紮堆湊熱鬧。
“誰要去啊……雖說發了地,但得有這命出城啊。”
“你們月錢如何?這家主子的工好做嗎?”
“這原先不是榮國公府嗎?怎的是外姓女子當家啊?”
話語亂作一團,偏偏人多了,倒更像是在看熱鬧起哄。
眼見黛玉帶着一群護衛從屋裡出來,身後随行護衛如影随形,穿過人群,目不斜視。衆人稀稀拉拉地回府裡、回醫堂。
她似是未聽見衆人議論,隻在階下忽回身,見老衙役仍杵在原地發怔,唇角一抹溫笑:“老人家,可是腿腳不便?”
黛玉轉過頭,正要叫醫館中的丫鬟扶老人家回去,隻聽老衙役喃喃道:“姑娘,這宅子……可千萬别出事啊。”
黛玉聞言,步伐微頓,擡眼朝遠處眺望了一瞬,複又轉回,語氣溫柔卻笃定:“老人家隻管安心住下,這賈府如今是我主事,便是塌天之事,也先落在我身上。”
她說完,穩步離去身影瞬間隐于十幾身高體壯的護衛的背影之中,消失在回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