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湛程輕輕“哦”一聲,低低一笑,朝末位走過去,伸手拿水果刀。
朱子辰吓一跳,大喊一聲“使不得!”,二話不說,搶先一步抽走水果刀,正義凜然地把它坐自己屁股底下。
衆人眼瞅着這倆人馬上要幹起來的架勢,都不約而同往後遠離。
王二慫忙尬笑着打圓場,沖戚時道:“嗐!時哥,多大點兒事兒,這輪就這麼着吧!”
雖然大家現在都清楚這兩位是彼此的前任了,但八卦歸八卦,再這樣鬧下去,整個屋子裡的人恐怕都要被這兩位殃及池魚了,還有戚總裁——
戚總裁嘴皮子耍得挺溜,但他看起來不太會還手,就憑着三少這個瘋勁兒,戚總明天早上有沒有命活着出這個門都是個未知數。
戚時揮揮手:“小事兒小事兒!”
何湛程冷哼一聲,扭頭瞥了一眼王二慫,轉身坐了回去。
王二慫又連忙安撫何湛程:“再說了時哥,哪裡就真給你坐疼了,我們三少走路都輕飄飄的,人好像也不重吧?”
戚時呵呵一笑,點評道:“他啊,他是人高顯瘦看着不重,一身硬皮黏着犟骨頭,身嬌肉貴的又難伺候,一回兩回也就算了,時間長了,我哪兒受得住他這啊!”
“受不住就受不住,我也沒讓你受!”
何湛程劇烈猛咳起來,嗆得滿臉通紅,他剛坐下身又蹭地蹿起,揚手抄起玻璃杯就沖人腦袋上砸過去!
戚時好歹是練家子,身體比腦子更靈活,一個迅速閃身及時避開,身後一聲清脆炸響,溫水杯瞬間被摔碎成玻璃渣。
戚時扭頭朝身後瞥了眼,鼻音輕哼一聲。
他價值三千多塊的奧地利Riedel典藏版水晶杯。
身旁衆人吓得心驚肉跳,忙湧上去攔:“三少!三少!玩笑話,都是玩笑話!時哥這跟咱們鬧着玩兒呢,你别當真啊!”
何湛程怒不可遏,恨聲掙紮道:“什麼狗屁的玩笑話!你們沒聽見他怎麼罵我的嗎?!一個個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都給本少爺滾開!再敢攔我,今晚上我要麼弄死他,要麼弄死你們!!”
衆人一聽這話,集體跳出兩米遠,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戚總裁。
戚時甚是乏味地一笑。
在何湛程抓起煙灰缸,又一次沖過來要給他腦袋開瓢時,戚時在刹那間沖人舉起手,露出腕間纏了三圈的佛珠,另一手勾起一根珠串,斜眼上瞟,懶洋洋道:“何老三,珠子還想不想要?不想要,我給你扯斷了?”
何湛程瞳孔驟然一縮,揚在半空的手倏地頓住。
因為擁有的太多,所以他不是一個重視身外之物的人。
但這珠子不一樣,它是他爸給他求來的。
他爸五十來歲的時候有了他,他剛出生就命懸一線,那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那個後來将他慣得無法無天、寵得他幾乎分不清是非的壞糟老頭子,看似健康硬朗,實則身上堆積着數不清的舊傷痼疾。
老頭子頂着三高,帶着呼吸機,領着一群手下上高原、爬雪山,一邊吸着氧氣流着鼻血,一邊找那僧人求寶,回滬上後住了半個多月的院才歇過來,結果又出了報社的事……
并不是因為這手串有多玄妙的神力,他從小到大什麼罕世寶貝沒見過?
是因為這珠子是他家老頭子費盡曲折給他弄來逆天改命的護身符,他才這麼格外重視它。
何湛程放下煙灰缸,扯紙巾擦了擦手,擡眼盯向戚時:“行,我不跟你計較,你把珠子還給我。”
戚時下巴沖右手邊沙發一擡,吩咐道:“坐回去,今晚這局散了就還你。”
何湛程不肯動:“你說的話我不信,現在就還。”
戚時哼一聲:“那老子還怕你又打我呢,不給!”
何湛程冷笑:“你都敢找死了,還會怕挨打?”
戚時哈哈:“當然怕了,你這麼兇,我又不敢還手。”
何湛程不甚在意:“我沒說不讓你還手。”
戚時聳聳肩:“但我不想還手。”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沉默。
戚時是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好似兩塊棱角鋒利的、墜落進宇宙無底洞的黑曜石;
何湛程則是一對兒淡淡的琥珀色淺瞳,一眨一眨的,像一副擺在精緻玻璃櫃台的、清澈璀亮的昂貴珠寶。
他們對峙,也是對望,視線相觸上那一刻,仿佛時光倒退回從前,他們也還相愛。
在吵架,又像在調情,沒有劍拔弩張的氣勢,反而勾纏出幾縷遊絲般的暧昧。
一句話沒說,各自的眼神黏膩膩的,像風像雲又像吻,輕輕吹落到對方的身上,眉、鼻、唇……細聽,耳畔又響起午夜赤|裸交纏時的喘息。
他們這般靜望着彼此,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細緻地重複着勾勒對方的模樣,怎麼看都看不夠。
以為隻是藕斷絲連,可稍不留意就淪陷進對方眸底那片漫無邊際的海——
他與他的眼,各有各的魅惑與性感。
兩顆不安分的心蠢蠢欲動着。
然後他們各自别開視線。
眼不見,心不亂。
好了,第三次世界大戰回歸和平,酒桌遊戲重新開始。
三十杯飲料,其中有十杯被下了藥,喝超過三杯,就算病痨子來了都得暴起耕兩畝地,二十七局玩到早上五點,隻離開了一個倒黴催的、一向以“圈子裡潔身自好第一人”引以為傲的母胎單身狗朱子辰。
氛圍又一次刺激起來,因為眼下剩的三杯,全部是摻藥的“藥水”。
前七杯,朱子辰一人連續誤飲三杯,剩下秦頤儒、章政禮、戚時、還有一個短發女生,四人各喝了一杯。
微量藥物的攝入,隻是令人臉紅冒汗,即便幾人有些心猿意馬,憑借理智也能抑制得住。
也就是說,除非轉盤壞了,令這三輪隻針對同一個人,否則他們剩下這些人,再次有人中招的概率幾乎不存在。
即将再轉盤時,秦頤儒不動聲色地偏過頭,淡淡瞥了王二慫一眼。
王二慫笑了聲,沖對方點點頭,意思是他心裡有數。
除非他瘋了,他才會再繼續招惹這四位祖宗爺。
嘩啦一聲——!
指針指向何湛程。
王二慫微怔。
他發誓他真的沒再操縱轉盤。
何湛程倒出乎尋常的從容。
他端起一杯藥水,仰頭喝下,然後轉頭對王二慫說:“我不選真心話,也不選大冒險。”
王二慫連忙道:“行啊!都行!三少您喜歡就成,哈哈哈您随意,随意!”
何湛程微微一笑,說:“所以,我再自罰兩杯。”
說着,伸手去拿那兩杯藥。
戚時驟然變色,一把拽過何湛程的手臂,沉聲道:“不行!”
何湛程扭頭瞥他:“管得着麼你?我趁早喝完,你趁早把東西還我,你受不了我,我也早就受夠了跟你再待在一間屋子裡!”
“那好!”戚時趁人分神,眼疾手快,一把從人指尖奪過那兩杯藥水,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下,想也不想,直接仰頭灌下。
他手掌寬大,手指也格外的長,一隻手握兩隻杯子,一滴不漏,全倒入了喉。
何湛程也愣了一下,張了張嘴:“你……”
“别誤會,”戚時瞥他,正色道:“你身子不好,再任性亂來出了事,我不好跟你大哥交代。”
何湛程又沉默,點點頭,表示了解。
戚時幹脆利落地擡手一抹嘴,然後低頭摘下珠子。
趁着何湛程走神,他拉過對方的手腕,親手一圈又一圈給他纏上去。
纏完,他忍不住又皺眉嘀咕:“怎麼是六圈?好容易把你養胖了點,怎麼又瘦回去了?”
何湛程鼻頭泛酸,他現在不想聽這些。
不耐地抽回手,揣上手機,起身就往外走。
章政禮秦頤儒他們見勢也紛紛動身走人。
一群人隻陸續跟戚時打了幾聲招呼,因為章政禮現在已經和何湛程鬧掰了,即便何湛程家大業大,但他是從滬上來的,而目前他們這個圈子是章政禮的天下,所以,這麼多人離開,隻有秦頤儒在臨出門前回了一下頭,跟何湛程招了下手:“湛程,我們就先走了,你在京有事随時聯系我。”
要放以前,何湛程打死都不會跟惹到他的人、以及和惹到他那個人身邊的人有任何牽扯,如果有不識好歹的來搭話,他隻會讓對方哪兒涼快就死哪兒去!
但現在,他是一個為着締造屬于他自己商業藍圖、奔忙于酒桌應酬的生意人,哪怕是為了自己——
對,就是為了他自己,在這個距離他家三千多裡地的破京城,即便看那些人再不順眼,他也要和顔悅色地繼續跟人家維護關系。
何湛程沖秦頤儒微微颔首,客氣道:“多謝。”
兩撥人就此分别。
五台車,漆黑輪胎碾過一塵不染的庭院,緩緩開走了四輛。
章政禮的奧迪Q6,秦頤儒的奧迪A8,倆核桃的邁巴赫,王二慫的蘭博基尼。
晨風吹拂,瑟瑟冷意襲遍全身,何湛程獨自坐在駕駛座,騷紅瑪莎拉蒂的顔色亮得紮眼。
他正要發動車子,冷不丁打了個大噴嚏,連忙抽紙巾擤鼻涕,順手投進停車位旁的垃圾桶。
不經意一瞥,發現某個身高腿長的男人正大步朝這邊走來,何湛程猶豫了幾秒,然後反手鎖上了車門。
戚時臂間挽着件山羊絨薄款大衣,完全标準化的商務精英男,西裝革履容顔華貴,行走衣架子似的,隔着老遠似乎就能聞到他烏黑發間飄出的淡淡松木清香味。此人看着人模狗樣,一湊到他何湛程的面前,突然就像個從上世紀末穿越過來的流氓古|惑|仔,先是沖他帥氣一招手“hi~”,然後仗着身姿矯捷,單手摁着車窗,身子淩空一斜,輕輕松松就跳進了他的副駕。
何湛程:“……”
戚時長臂伸過來,遞上外套:“這會兒冷。”
何湛程也不矯情,三兩下脫掉皮衣,換上更保暖的大衣。
他們就差兩厘米,身高差幾乎可以忽視,戚時的衣服,除了量身剪裁的高定西裝,其餘常服他穿起來都很合身。
一邊低頭系扣,一邊随口道:“你站在車外也可以給。”
戚時緩緩俯身靠過來,仔細眯眼盯着他側臉看。
忽地,那人将手掌搭在他手上,嗓音有點啞:“我送你回去?”
何湛程不着痕迹地避開,聲線冷淡:“如果你要找洩火的對象,最好還是去睡一個床上功夫能讓你滿意的比較好。”
戚時閉着眼就開口:“你當老子還願意伺候你?是你大哥把你交給我,如果我——”
何湛程打斷:“我大哥沒那麼關心我。
戚時扯扯嘴角。
依然保持着近在咫尺的距離,戚時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擡手,勾起食指彎,輕輕刮了下他的鼻尖。
“你為什麼就不能再乖一點兒?”
何湛程低着頭,沒吭聲,他預感到什麼,一顆心沉沉的。
戚時深眸凝視着他,一秒、兩秒、三秒……半分鐘過去,沒等到他的回應,終于釋然一笑,撐着燥熱難耐的身子緩緩退離。
“放心,你二哥好歹是久經沙場的人了,就這麼點兒劑量的藥,老子沖個冷水澡分分鐘解決。”
“那個叫李天涯的,我知道他,财政部的官兒麼,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和他認識的……嗯,如果你相中他了,玩兒玩兒也就玩兒玩兒了!”
“但你不要為了和我怄氣,去和沒必要的人上床。”
“程兒——”
那人最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眼光不好,選中了我這樣的人,我也不好,沒能讓你的選擇變得正确,但如果時光倒流,一切重頭再來,我甯願我們從來沒認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