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兩個人都吃的很不自在。
總算吃完,兩人無言走進内間。
“把衣服脫了。” 她淡淡開口,然後一回頭就見他滿臉抗拒,其中還夾雜着溢于言表的嫌惡。
翡微:“……”
又來了,他這副樣子,活脫脫就是良家婦女被土匪逼着就範時,用那種“甯死不受此辱”的表情看着土匪。
翡微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她微微蹙眉,又好氣又好笑:“你想些什麼,我是要給你上藥。”
月褚甯正要開口拒絕,對上她清明如水的眼睛,又莫名改了想法。
他依言擡手解開衣服,露出上半身。
少年皮膚太蒼白,連皮下淺淺青色的血管都隐約可見。他瘦的基本就剩下一副骨架,比穿着衣服的時候看上去還要單薄脆弱。
很難想象這樣一副身子骨,居然能熬過那麼多折磨活到現在。
翡微拿出一瓶藥,盡可能手輕地給他上藥。
這藥是她從前師尊特意給她調的,隻因她小時候太過頑皮,爬樹鑽洞沒少幹過,時常早上還好好的,下午就帶了一身的傷。
用靈力治療自然好的極快,但有時傷得久了深了,即便是用靈力治療也難免會落下疤痕。師尊覺得姑娘子留疤不好看,便翻閱了古籍給她調配了愈傷祛疤的藥,一旦受傷及時抹,不僅傷口愈合的極快,還不會留疤。
後來師尊擔心閉關之後還是半大孩子的師兄照顧不好她,特地把藥方留給了她。
出于習慣,她去哪兒都要調一瓶帶身上。
剛穿到這個世界的當日,她就讓綠珠幫她找來材料配了兩瓶。
一瓶給了晚晴治傷,一瓶如今也派上用場了。
翡微塗着藥,默默感慨這麼好的藥方人間少有啊,你小子能碰上我是你的福氣!
月褚甯也感到些許驚詫,藥膏冰涼溫和,竟比郎中給他上的藥舒适不少。
他偷偷擡眼觀察她,說起來,他見過她對着他露出渴望的表情;見過她因為被拒絕,露出惱羞成怒的扭曲神态;更見過,她帶着嫌棄和鄙夷的眼神。
然而此刻,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可以讓他窺見的情緒,仿佛她當真隻是想給他上藥。
他第一次這樣仔細認真的觀察她,白皙細膩的皮膚,烏黑的睫毛微翹,随着目光的轉動輕輕顫動,像一隻黑色的蝴蝶輕拍翅膀。淺紅色的唇微微嘟起,輕輕對着他的傷口吹着柔風。
這副樣子,莫名純潔又誘惑。
從前的她總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看多幾眼便覺豔俗。如今卸去濃妝,竟也有些玉骨冰肌的出塵之姿。
看着看着,月褚甯出了神。
如月褚甯所見,翡微此刻全部身心确實都放在他的傷口上。
前生在玉典門時,全門派上下也就她、師姐和廚娘三個女子。
師姐比她早入門,她十歲那年師姐就經常獨自下山曆練去了。
師尊喜靜,收了她以後再未收其他弟子。後來她煉成辟谷,連廚娘都無用武之地下山離開了。
于是後來整座玉山隻剩下她和師兄朝夕相處,有時候天氣炎熱日頭太毒,師兄就脫了上衣光着膀子練劍。
一開始師尊看到了還會訓斥,後來随着師尊閉關越來越頻繁,師兄幹脆放飛自我,動不動就光着膀子,穿着自制的大褲衩子滿山遍野地晃悠。
師兄的膀子好歹有點東西,至于月褚甯幹巴巴、瘦扁扁、長都沒長開的身子,實在是沒什麼看頭。
更何況他身上帶着各類傷疤。
燙的,劃的,刺的……簡直傷痕累累。
很多一看就是很久之前的傷,因為當時沒有好好治療留下了各種猙獰的疤痕。
她忍不住想,一個人到底要犯多大的罪,才要受這樣多的懲罰。
這樣想着她也就問了,“你是犯了什麼罪,要受這麼多刑罰?”
他不語。
我的出生就是最大的罪。
他默默地想。
從他知道自己被親生父親舍棄的時候,從他看到乳母眼中憎惡的時候,從别人眼中的鄙夷毫不掩飾地望向他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他的生命,呼吸,心跳皆是罪。
活着,就是他最大的罪。
“好了。你可以把衣服穿起來了。” 清脆的聲音将他落在谷底的思緒拉回,他回過神趕緊将衣服穿好,仿佛這些陳舊的布料是一層保護殼。
翡微背對着他收拾白布和藥,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自顧自念叨道:“這藥是我特地調配的,比尋常外傷藥管用。你要記得每日一次來找我塗藥。”
月褚甯穿好衣服,坐在那兒不動,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陰着臉冷冷問:“為何你包紮的手法這般娴熟?還有,你何時學會配藥了?”
翡微的心猛地跳了下。
她忘了!
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配藥好解釋,但包紮……必然應該是手生的很才對!
可她從前經常給師兄,甚至給自己包紮,幾乎是本能的熟練上手。
緩了緩神,她轉過身臉不紅心不跳地自誇:“大概是因為我心靈手巧。”
月褚甯:“……”
*
翡微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緩了四個晚上基本緩夠了。
再這樣懶散下去,自己好不容易練的那點本事估計都要盡數還給師尊。
第五日開始,她恢複了之前的作息,天還沒亮就穿着一身窄袖勁裝跑去府中練武場練劍。
将軍府别的不說,但這寬闊的練武場實在是翡微的心頭好。
她師拜德玄道長,習的是“辟塵劍訣”,講究無念無求,心如止水。總共七十二式,招式淩厲而輕盈,劍如疾風,人若起舞。
她不敢心急,慢慢溫習着一招一式。
天邊黃日漸漸冒頭,府中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全府都聽說四姑娘在練武場練劍。
趕過來圍觀的人越聚越多,淩國雙正準備去上朝,看到下人們和别院公子姑娘都圍在練武場,皺着眉上前:“這麼多人圍在這裡幹什麼?”
下人們見是淩國雙,紛紛低頭請安。
淩國雙看清被圍觀的人,猶不相信般喃喃:“阿棠……??”
說罷他使勁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看了再看,确實是他那啥長處都沒有的四女兒。
從前想讓她習武,天天哭着喊着不願學。如今失個憶倒是開竅了,看來失憶也是有好處的嘛。
隻是……他怎麼不記得找的習武師父教過她這麼難的劍法?
但不管怎麼說,淩國雙倍感欣慰。人到中年,兒女着調便是天大的喜事,于是淩國雙人逢喜事精神爽,上朝的步伐都跟着輕快了許多。
淩國雙前腳剛走,二夫人魏氏後腳就聞訊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