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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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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巡按禦史張汝良除夕夜遭人滅門的消息傳入鎮都,舉朝震驚。

徽州府隸屬南直隸,沒有省一級的按察使司,巡按禦史的調派蓋由應天都察院總領,錦衣衛協理。

耐人尋味的是,如此驚天大案竟是由東廠密探直呈禦覽,而同時越過了都察院和錦衣衛兩道關序。

“張家上下連仆從二十七口,包括張禦史年僅七歲的獨子在内,無一生還。犯案人手段幹脆,經仵作檢驗後确定,所有死者皆為一擊斃命,從兇器種類判斷,案犯共有四個人,除此之外現場并無發現其他痕迹。”

陸依山三言兩語禀明了案情,殿上諸臣早已聽得心驚肉跳。

昭淳帝面色鐵青:“公廨之内便敢行兇,這夥賊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知府何在?”

徽州知府姓岑,站在文官隊伍的最末,見問慌不疊出列,喏喏連聲地答“臣在”。

“張汝良乃朕親自指派的巡按禦史,而今在徽州地界上遇害,地方守衛難辭其咎!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岑知府不知是吓傻了還是怎地,猶如泥塑木雕般呆跪在地上,竟連一句争辯都沒有。

這時聶岸出列,道:“啟禀聖上,此案雖因婺源城守備松懈而起,可歸根結底,也是因為張汝良行為不端。所謂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就是這個理。”

群臣嘩然。

刑部尚書楊佐當即出言怒斥:“張大人素來為官公正,而今陡逢不幸,就由得你這小人颠倒黑白,真當鎮都是你隻手可遮的天嗎!”

“聖上明鑒,臣絕非信口開河。”

聶岸高聲道:“臣聽聞,禦史張汝良巡曆婺源期間,私自結交豪強。曾以證據不足為由,釋放了涉嫌偷盜礦銀的巨寇三江鼠,并收留他居住在家中。聖上不信,問過岑知府便知。”

他以目示意,岑知府匍在地上顫聲回:“聶、聶指揮使所言屬實。案發後三江鼠逃竄,連同府庫裡繳獲的贓銀也一并下落不明。”

昭淳帝擰眉坐直了身。

聶岸趁熱打鐵道:“如此案情便一目了然了。臣以為除夕當夜,兩人因為分贓不均起了沖突,三江鼠勾結同夥謀财害命,這才釀成血案。”

聽到三江鼠的名号,陸依山眉心輕動。

“這些不過是你的想當然,證據呢?”

“張汝良當日翻案的卷宗還在婺源縣衙,楊大人一查便知。話說回來,若非私相授受,堂堂三品大員怎麼會和一個江湖蟊賊扯上關系?”

聶、楊兩人針鋒相對,百官的竊竊私語随之蜂起。一片雜音亂耳中,唯有丞相葉循始終保持沉默。

他居于文官之首,斂眉含颌,微微下垂的視線不知定在了何處,偶爾聽到張汝良的名字時眼睫撲簌幾下,猶如一座含悲忍泣的老佛。

就在昭淳帝幾乎快相信了聶岸的說辭時,葉循突然行前一步,蒼聲喚“聖上——”

“我朝十七年,老臣曾于武英殿開設經筵。一名新科進士聽完後與我請教,他問我賢臣二字,賢從何來。老臣說官吏幹練則為賢,那後生卻道非也,他以為‘廉是百賢之本,廉而生公,公則生明,明矣生威’,老臣醍醐灌頂。”

葉循停頓了下,周遭落針可聞。

“那個年輕後生,就是張汝良。”葉循拜下去,“老臣以為,一個能将廉生公三字鑲正門楣的人,絕非聶指揮使口中的貪官污吏。老臣不知三江鼠一事的内情,但務請聖上徹查此案,切莫令忠良蒙羞、後世寒心呐!”

話甫出口,陸依山就情知不好。

在場衆人皆知,葉丞相修身清正,卻因壬寅年間的那樁案子背負了污點。他今日為張汝良的辯駁之語,落在有心人耳中,難免有物傷其類的意思。

果不其然,昭淳帝眼神幾變,諷聲道:“葉相如此情真,莫不是推人及己,傷到實處了?”

葉循渾身一震,兩肩難以自抑地微微發顫:“臣——”

聲調陡揚,良久卻沒有了下文。怆然的尾音在梁頂空轉半晌,很快就被新一輪的譴責聲掃地如塵。

把握着火候,陸依山見龍椅上的皇帝露出倦色,謙遜地開口:“到底是錦衣衛,遠在京師,尚能對千裡之外的事了如指掌,小臣自愧弗如。”

聶岸矜傲道:“這個自然。不是隻有東廠才能眼觀六路,錦衣衛乃太祖皇帝親設的偵事機構,自當攬盡八方風聲,以為聖上決斷效犬馬之勞。”

陸依山深以為然:“是了,距離案發已經過去四日,東廠這群辦事不得力的奴才方緊趕着把消息帶回。這要換作大人手下的缇騎,哪裡需要這麼久。”

正當所有人都在糾結張汝良的死因時,陸依山輕描淡寫地點出了問題的實質。

人都燒成灰四天了,就算徽州府的驿報腳力不濟,來不及上報都察院,錦衣衛安插在各地官署的密探也不會毫無察覺,沒理由叫東廠番役搶了先。

若隻是耳不聰目不明還罷,要是相互勾結,刻意隐瞞不報……

聶岸也回過了味,怒道:“陸依山你什麼意思——”

壽甯侯緩咳兩聲,道:“錦衣衛此番确有失職之嫌,老臣以為理當由其徹查此案,以将功贖罪。”

“聖上!”

陸依山卻在此時搶了先,“既然張汝良之死由東廠牽出,那麼臣鬥膽,自請主理此案,望聖上恩準。”

昭淳帝陰沉的目光在堂下橫掃來回,洞燭其奸的犀利。

須臾他道:“陸依山聽旨。”

“朕令你旬日之内查獲真兇,平此風波。若到期未結案......”

陸依山沉聲:“臣提頭來見。”

聶岸再三吃癟,心下不免憤恨,出了太和門便同壽甯侯抱怨開:“這個陸依山,近來吃錯什麼藥了,總是找咱們的不自在,把侯爺您的顔面置于何地?”

相比他的呶呶不休,壽甯侯一路行來沉默寡言,像在思索什麼。末了停在禦街盡頭,眼睛在陽光照耀下,看着越發細窄,瞳孔竟似豎成了一線。

“陸依山不足懼。說到底隻是依附皇權而生的一條狗,邀功也隻為讨主子歡心而已。别忘了,咱們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他轉向聶岸,問:“三江鼠的下落可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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