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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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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依山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凡事若有所為,必會留下痕迹。”他伸出兩指,讓齊耕秋看清了指尖懸空的物件,“老大人,這扇墜看着眼熟嗎?”

齊耕秋瞳孔皺縮,唇間翕動,半天卻發不出聲響。

陸依山放下腿,走了幾步,微微傾身。

“我奉陛下之命,調查覆舟山涸渠複流一事,這枚吊墜,便是我在離事發地不遠的七步丘尋見。這個地方老大人聽來是否覺得耳熟?另外,與吊墜同被發現的還有一具女子的屍骸。已經查實,這名女子正是昔年晉王妃的陪嫁丫鬟田氏,王府大火當夜不知所蹤。”

他頓了頓。

“大人不妨猜猜看,田氏從火海脫身以後,怎就成了埋首荒丘的一縷冤魂?”

昭淳元年,新帝即位不過月餘,偌大朝堂,不是所有人都發自内心地信服這個決定。畢竟,新君尚在東宮時,就被他手腕高超、學識卓絕的庶長兄蓋過了鋒芒。

昭淳帝急需做點什麼,來昭顯君權神授的不容置喙。

于是他把目光盯向了身在掖庭,仍然不時讓自己從噩夢中驚醒的兄長。劉玄違背了他在先帝病榻前許下的承諾,登極後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賜死晉王劉璩。

晉王兵敗被囚時,晉王妃已有身孕。昭淳帝斬草除根的決心裡,當然也包括這個不合時宜的遺腹子。

晉王自刎的消息傳來,王妃尚在月中,身邊隻有一個随嫁而來的婢女,屋外卻圍滿了披堅執銳的虎狼軍士。

她一介弱質女流,此生不知風雨為何物,就好比攀附喬木而生的綠蘿,出得閨閣門,夫君便是她僅有的依靠。

而今喬木但摧,綠蘿何為?一生毫無主見的晉王妃到死都在聽人擺布,卻在殉葬前做了自己這輩子最大膽而瘋狂的決定。

陪嫁的婢女姓田,自小看着王妃長大,感情甚笃。她先王妃兩月誕下一名男嬰,卻因胎裡不足,看起來與新生兒無異。

是夜,晉王舊宅燒起了一場大火,王妃自焚殉夫,火光照亮了鎮都的大半個天空。半生榮華、半生蹇舛,皆在火中付之一炬。

後來,錦衣衛在廢墟間找到了燒得面目全非的晉王妃,她身旁還卧着一具嬰兒屍體。

所有人都認為那就是剛出生不足月的小世子,皇帝斬草除根的心願至此達成,無人留意到王妃的近身侍婢田氏已經不知所蹤。

“王妃為了保全晉王僅剩的一點骨血,隻用了一招李代桃僵,便瞞過了王府外的重重把守。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田氏縱然舍了自己的兒子,她無依無靠,又背負着罪臣家眷的烙印,想要帶着一個孩子活下去,談何容易。晉王妃當然也想到了這點。”

天空開始飄雨,狹窄的氣窗漸而籠起了濛濛水霧。

陸依山繼續說:“王妃久居閨中,認識的晉王舊屬十分有限。那些人要麼膽小怕事,為擺脫諸般責難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有的甚至為表忠心,恨不能在晉王骸骨上啐一口唾沫。王妃思來想去,把僅存的希望寄托在曾與王爺烹茶論道的翰林院學士,也就是閣老你的身上。”

百年光陰如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齊耕秋在他的娓娓道來裡陷入了沉思,窗外雨聲轉急,仿佛隔牆拂打在兩頰。齊耕秋恍然醒悟時,不知不覺早已濕了臉龐。

“督主耳聰目明,說的皆是。當年田氏抱着晉王遺孤找到了我,懇求我收養赟兒,這枚扇墜便是她自證身份的信物。”

陸依山兩手交握,左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在右手骨節:“你答應了田氏,但與此同時,你也很清楚這是殺頭的重罪,絕不能讓第三人知曉此事。所以你殺了她,然後棄屍荒野。”

齊耕秋沉默有頃,突然凄聲笑起來:“督主既然什麼都知道了,今日何必再來,又何必有此一問?”

陸依山安靜地等他笑完,說:“大人就不好奇,當年事做的那般隐秘,便是前去殺人滅口的小火者也不知其中曲折,時隔多年,我又是如何勘破齊赟的真實身份嗎?”

齊耕秋怔了怔,喃喃着:“你怎知殺害田氏的人出自深宮?”

陸依山微然一笑,說:“老大人,你是真的看重與晉王的君臣情分,就連滅口這等要緊大事,也隻放心交由他昔年的手下人去做。”

聽到這裡,齊耕秋已然明了:什麼“血冤灌渠”、堕馬受驚,不過是有人故弄玄虛,借以帶出齊赟身世、剜除皇帝身邊耳目的一石二鳥之計。不過,陸依山的話實實提醒了自己,晉王妃與田氏先後殒命,知道他撫養劉璩遺孤的還能有誰人?

齊耕秋扶壁,緩緩地站起身,腳上鎖鍊發出“當啷”聲響。陸依山從他遲緩的動作不難看出,墓木已拱,看似筆挺的隻有外表,其實内裡早已朽爛不堪。

“赟兒他,怎麼樣了?”

陸依山答:“數罪并罰,其行當誅。然聖上得知他為晉王之後,心生憫恤,遂改判流刑,刺配山南交趾之地,永不複京。”

話是這麼說,聞者卻都心照不宣,倘若聖上真有半點憫恤之心,當年晉王府就不會血流成河。今次看起來是對齊赟法外開恩,但投畀交趾蠻荒之地,齊思渠的結局不會比立時受死好到哪裡去,昭淳帝這麼做,無非是不想坐實自己的濫殺之名。

齊耕秋站在那裡,形同枯槁,他似笑似歎道:“罷了,罷了!天命不佑,我當奈何。老夫窮鬥一生,到頭來還要人給一個明白。督主若知道什麼不妨明言,我投桃報李,必不會叫督主失望了就是。”

陸依山便也不再繞彎子:“我之所以知曉托孤一事,也是有人告知的緣故。”

“......誰?”

“田氏之子,那個被晉王妃用來偷梁換日,本該命喪火海的嬰兒。”

陸依山讀懂了齊耕秋眼底的錯愕,一鼓作氣道:“老大人沒有聽錯,田氏之子還活着,并且就在洩題風波翻出後不久,被人送到了東廠面前。隻可惜他交代完自己的身世,便畏罪自盡了。由此可見,要置齊家于死地的不是東廠,也非葉相。這個人少則從晉王之死開始,便已着手布局。

“他救下田氏的兒子,是為了将大人的命門牢牢捏在掌心,如果我猜測不假,利用提調之權操縱取士,最初便是他給你的靈感。說句不好聽的,壽甯侯與大人皆為棚頭傀儡,今春葉相提出闱墨刊行後,舞弊之事隻怕再難捂得住,在你和外戚之間,幕後之人選擇推齊家出去當替罪羊,那本名冊、還有田氏秘辛,便是他從後捅出的緻命一刀!”

齊耕秋越聽越心驚,額角不禁浮起了豆大的汗珠。

陸依山見狀,說:“其人用心險惡至此,我若是大人,必不會再三緘其口。橫豎都是一死,何必為仇人作嫁?”

當此時,陸依山全副精力都集中在齊耕秋接下來要說的話上。然而下一秒,一點菁芒劃破微微凝滞的空氣,猶如毒蛇吐信般,直取齊耕秋的要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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