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對方家高樓起、高樓落的遭遇早有耳聞,而今再度聽來,葉觀瀾還是覺得脊背生涼。
“話雖如此,但木已成舟,郡主當年既肯忍辱負重,沒理由七年過去,反倒憤憤不平起來。”
安陶情緒驟然變得激動。
“是!當初我帶兵南下,以為這樣就能換晔兒與十二将後人餘生安穩。可是我早該想到,處堂燕鵲,焉有安穩可言?我還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打聽十二将後人的下落,結果卻聽說喬家妹妹被人□□緻死的消息,她才隻有十五歲,而兇手,正是姓吳的衣冠禽獸!”
風起長林,遠處喬木嘩嘩作響,近處柏濤隐隐嘯動。
陸向深控制着不安擺動的馬頭,語氣略顯急迫:“怎麼辦,師姐若真被他們拿住,擅離軍中的罪名,說小可也不小。”
陸依山眸光冷凝,還不止于此。
嫘祖廟案發後,鎮都内外的風向,都在暗指吳家子之死,喻示着壬寅宮案另有隐情。
倘若安陶此刻因私祭父姐被捕,很難不讓皇帝疑心,方家仍為當年之事耿耿于懷。随之而來的,必然是對郡主仰仗軍功殘殺勳貴,意圖重提舊案的猜忌。
君王疑心,堪比懸頂之刃。一旦落下來,勢必要弄得血光四濺。
到時遭殃的,決非一個方家而已。
陸向深還待說,陸依山眼眸微眯,突然間打了個手勢,示意他閉嘴。
陸依山翻身下馬,踏過泥濘的路面,循着一串淺到幾乎看不見的馬蹄印,來到岔路口的柏樹旁。
他擡指蹭了蹭,借着樹隙間漏下的零星月光,看清了樹幹上異常明顯的勒痕。視線下移,一片透明反光的竹篾登時引起了他的注意。
陸依山撷了蔑片在手,端詳有頃,那清隽有力的蠅頭小楷,他可真是再熟悉不過。
“陶......安?”陸向深沉默不過三秒,猴到跟前,歪頭念出了聲,“什麼意思?”
陸依山唇邊笑意隐約,随即眼底卻殺機畢現。
“将所有駐守在嫘祖廟附近辦案的番役全部調往西山,錦衣衛想請君入甕,本督主便要讓他瞧瞧,誰才是甕中的那隻鼈。”
菅子旭明火執仗而來,便是打定主意不會空手而歸。他人五人六地騎在馬上,吆喝着随行錦衣衛,令其将西山陵寝裡外三層圍起來,連隻蒼蠅也不許放過。
猝然間,山林野地浮現數片光點,逐漸串點成線,有如光箭一般疾疾射向此處。四面火光大盛,馬蹄笃速聲、軍靴踏地聲次第響起,紫袍黑紗巾的東廠番役列隊疾行,多年無人問津的西山陵寝,驟然熱鬧得形同午門市口一樣。
一片人仰馬翻聲裡,菅子旭面上盡是掩飾不住的駭色。他手指悠馬上前的領頭太監,盛怒的口吻裡還能聽出一絲被打怕的虛怯。
“陸依山,又是你!你、你又想幹什麼?”
陸依山緩帶缰繩,膘肥體健毛發雪亮的岐山黑骊,對比的菅子旭身下坐騎弱态可憐,還沒靠近,那畜生已被吓得連連後退,菅子旭怎麼呵斥都不頂用。
陸依山道:“咱家還想問禦史大人想幹什麼,東廠奉旨查案,嫘祖廟方圓十裡地内全部戒嚴。大人無視皇命擅自闖禁,咱家職責所在,不能不來看一眼。”
菅子旭簡直要被氣笑了:“嫘祖廟跟西山相差十萬八千裡,你們東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
陸依山閑庭信步一般:“東廠的手伸得就是這樣長。陛下有旨,凡與嫘祖廟命案相關的嫌疑人等,皆可由東廠一徑提審,不必知會任何一方。大人漏夜踏足案發地,焉知不是想毀滅罪證——”
“你放屁!”菅子旭秀才遇到兵,情急之下口不擇言,督主眸中頓時一沉。
番役見狀,默契地呈扇形圍堵過來。
錦衣衛有心拿菅子旭作擋箭牌,指揮使大人卻吝啬到不肯派出自己的精銳部隊。今夜的主角隻能是菅子旭這個現眼包,錦衣衛聲援的陣仗過大,喧賓奪主不說,或許還會引起昭淳帝的側目。
但這樣一來,兩邊力量對比就顯得十分懸殊。
逐漸縮緊的包圍圈,天然帶着一股懾人的壓迫感。火苗遽晃了下,菅子旭的坐騎當即人立而起,把背上的主人狠狠甩到地上。
菅子旭全身骨頭都快跌散架了,他又氣又急,望着眼前兇神惡煞似的東廠鷹犬,卻又忍不住犯起怵。
他強按住哆嗦,從袖口扯出一張紙,嘶聲大喊,“本官接到錦衣衛線報,綏雲軍女帥安陶未經允準,擅離軍中,趁夜私闖西山皇陵,疑有不臣之心!”
陸依山馬背上挑眉,瞧着那封加蓋有鎮撫司钤印的邸報,唇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偏頭示意陸向深拿到近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