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馬蹄聲如震雷,清晰無比地從斜前方殺來。藩兵正磨蹭着向此間圍攏,一縱番役瞬時如尖刀般捅進了他們身體,刮得他們肝膽俱裂,血花井噴如湧。
須臾之間,數把尖刀各自從不同方向捅了進來,五千藩兵的大陣頃刻四分五裂。
吳參将意識到中計了,猛地轉身:“撤,快撤出去!”
那高吊的城樓發出不堪重負的沉吼,鐵鍊迅速回蕩,城門轟然向下砸落。
秉天門前這一方空地,轉眼就成了困獸的囚籠。
陸依山早已沖進陣眼,順手奪了一名藩兵的佩劍。他望着那奢靡過頭的劍鞘,冷嗤一聲,橫肘割破了一偷襲者的喉嚨,薄唇輕碰道:“轉。”
四把尖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旋轉起來。
被分割的藩兵毫無防備,數量優勢在前後夾擊中蕩然無存,他們開始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然而哪裡還有生路?
吳參将艱難抵擋的間隙,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禁軍緣何敗得輕易,那是因為有人要用禁軍的敗,将他們誘入這個一早準備好的死亡陷阱。
漢藩親兵用的是最好的裝備,卻從未打過一場實實在在的仗。他們懷揣建勳立業的野心遠赴甘陝,終究在年複一年的酒色浸淫中,作廢了自己拿刀的手。
禀天門今夜注定不是夢中鄉,滿地碎金流銀,混合着支離血肉,堆就了無數癡人的富貴冢。
吳參将早已殺得聲嘶力竭,萬念俱灰。他昏昏的視線看不清為首之人的樣貌,隻記住了那人胸口猙獰的坐蟒,與同樣冷酷殘忍的眸。
當那兇蟒獠牙大張地沖過來時,他甚至沒有考慮跪地求饒這一項,掉頭就朝後跑去。
此刻死戰一定是比被活捉更明智的選擇,吳參将打心底笃定這點。
身後,陸依山緩緩抻臂,長弓拉滿。
百十斤重的強弓光是拉開,帶出的聲音就足以叫人魂飛天外。吳将絕望地閉了下眼,卻仍拼了命地發足狂奔。
陸依山姿勢不變,偏着頭,長眸微微眯起,像是在瞄準,又像是狩獵。他就這樣盯看了十多秒,拇指倏爾一松,唇間同時發出“啪”的輕響。
隔着老遠似乎都能看見吳參将打了個激靈,督主大人唇角輕勾,惡作劇般的笑容轉瞬即逝。
他挽起空無一物的弓弩,叫住欲追上前的手下,提缰道:“忘了公子說過什麼,主仆一場,總得給人家留個話别的機會才是。”
劉猙被帶出殿外聽審,昭淳帝半靠着身,口齒因久睡的緣故還有些許不利落,劉晔便代他發問。
“貴妃,你所言七年前皇子之死,可是事實?”
孫寶珠猶自伏在芸斛的屍首上痛哭不已,劉晔稍稍扶正佩劍,劍鞘摩擦帶銙制造的泠響*,聽得孫寶珠渾身一顫,當即止住了泣聲。
“是,是我......陛下,臣妾,臣妾真的隻是鬼迷心竅,我一時失手,才......”
劉晔厭惡地皺起眉,強按下眼底恨意,問:“那漢王又是如何知曉此事?”
孫寶珠一怔,茫然地看了眼早已不會開腔的芸斛。
這個問題她從未思考過,奶娘隻是一個深宮婦人,怎會和數十年前就藩的王爺扯上關系?
孫寶珠雖有疑惑,可眼下情形,她也隻能支吾着答:“許是因為父親的緣故......”
這個答案出口,劉晔與葉觀瀾對望一眼,後者神情微斂,從袖中取出一封奏呈,快步走到昭淳帝榻前。
“啟禀陛下,學生兄長自移防以來,意外發現漢王劉猙夥同地方官吏盜賣軍糧一事,此等勾當已進行十數年之久,錦衣衛指揮使聶岸同樣牽涉其中。這是兄長經多日暗查搜集起的證據,請陛下審閱。”
昭淳帝沒有接,衾被下的顫抖已然暴露了他的憤怒。
漢王是否盜賣軍糧并非第一要緊,就像壬寅宮案皇子究竟死于誰手,都不是皇帝最關切的事情。
昭淳帝在意的,是孫家參與了漢王的販私生意,而漢王則為孫氏遮掩了殺害皇子的罪行。
兩相串聯,徊蕩在皇帝心上的疑影兒終于凝成了實質——
“外戚......強藩勾結,私相嗖嗖.....該,該死!”昭淳帝嘴角流涎,使勁捶打着床沿,說話間喘息不止。
劉晔忙握住他的手,看似安撫,卻帶着不容掙脫的力量:“父皇息怒。孫氏與藩地勾連,遠不止這幾件。漢王叔趁您昏迷之時,矯诏逼姨母出走,聖旨上加蓋的玺印,還是您為儲君時的關防。兒臣派人查問過,那幾日去過印绶監的,唯有這個叫芸斛的逢恩殿宮人。一應文書,兒臣皆已吩咐人妥善留存。”
葉觀瀾本不想這麼快說出逢恩殿竊取關防的事,皇帝經此一吓終是傷了氣血,動怒隻會雪上加霜。
未料太子欲置孫家于死地的決心如此之狠,竟到了不顧聖躬安危的地步。昭淳帝聽罷果然反應激烈,喘氣聲愈粗,涎水順着唇角淌濕了龍袍前襟:“大,大逆不,不刀……你們想,幹,幹甚……”
“咕咚”,殿外傳來異響,番役警覺地攔上前。
劉晔松開昭淳帝的手,沉靜問:“怎麼回事?”
“啟禀太子殿下,今夜宮門下鑰過後,漢藩親兵突然沖擊前門防線,分三路向禁中來襲。東廠提督陸依山已率衆殲其主力,但仍有小部分餘孽在宮中流竄。将将一人悶闖進來,自稱是漢王爺的心腹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