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連着吐出幾大口濁水,總算緩過勁來,他晃開擋眼的濕發,艱難看清了面前的綠服少年,道:“多謝少俠搭救,少俠......是侯爺派來的吧?”
少年不答,腳尖輕輕一勾,池邊衙役的屍體直接滾入水中。水花兜濺了那人滿頭滿臉,後者一個激靈,手指死死扒着磚石縫隙,戰戰兢兢地問道:“下官已照侯爺吩咐,将虺兵都放了出去,後續他老人家有何打算,還請少俠示下。”
“打算?”
少年“嗤”地一聲笑了,攏于袖中的手終于抽了出來,宛如無瑕白壁的手指間夾着根又細又長的琴弦。
“任大人沾手‘宰白鴨’的營生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其間牽扯了多少高門勳貴的陰私,您算得清麼?城南水獄一亂,這事兒便徹底難捂住了,外頭多少大人物盼着您閉嘴,侯爺就是想保,也是力不從心。”
任世貞應聲色變,話音也帶上了哭腔:“侯爺他、他不能不管我啊。當初尋替死鬼與人代刑的主意是侯爺出的,下官辛辛苦苦為他打點,弄來的銀錢全教孫家使了,如今出了事......不、不行,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旁的不說,城南水獄扣押的這幫虺兵,哪個不是極樂樓拿着他的令牌送進來的,下官——”
他話沒說完,喉間霎時一緊。少年戟指掣肘,眸底的冷意幾不曾将任世貞凍脆生了。
“極樂樓是什麼地方,也是你配提的?”
“......鎮都官場早有傳聞,任世貞從事宰白鴨這等勾當不是一年兩年了,這本不稀奇。隻要銀錢使夠了,自有那命賤一等的倒黴鬼替貴人挨上一刀。這些人裡,既有被人拿錢買命的貧寒子弟,也少不了身負累累血債的江洋大盜。”
葉觀瀾踩着滿地碎紙屑,步步緊逼:“為教白鴨不被人發覺,甚至不必侯爺費心,那些勳戚權貴早在暗中開好了方便之門。憑誰也想不到,城南水獄一個正經八百的天牢重地,竟然成了覆盆之冤的淵薮。而侯爺恰恰利用這等便利,将水獄進一步營建成你豢養豪強的大本營。”
壽甯侯被逼得沒有了退路,竟自跌坐到椅子上,後又猛然省悟,眼下被視之為困獸的人原不該是自己。
他放聲高呼錦衣衛,聶岸遂率衆按刀上前,葉觀瀾反自撤身坐回椅子上,端起晾得剛好的酽茶,徐徐吹着。
“今夜禍亂皇城的賊兵裡,有不少是名聲在外,卻于數年前銷聲匿迹的江湖逋客。侯爺想要網羅這些人,憑一己之力幾乎不可能,孫家背後定然還有主謀。而任世貞作為此事的經手人,經年累月下來,不可能對幕後之人的身份毫無察覺。隻要他落網,侯爺以為你們的勾當還能遮掩到幾時?”
聽到這裡,壽甯侯忽然變得松弛,那本寂如死灰的蛇瞳裡重新綻出陰森險惡的光。
“葉家二郎,你當真有幾分小聰明。不過可惜了。”孫俨抻了抻袍袖,萬分鎮靜地交枕于膝面,面上難掩得色,“任世貞的确是個突破口,然而你以為,虺兵既出,本侯還能容他活着落入旁人之手嗎?”
孰料葉觀瀾聽罷,神情紋絲不動,甚至淺啜了一口那上好的黃金雀舌,細品良久,秾麗無雙的眼角倏然挑起個令人驚豔的弧度。
“侯爺也确有幾分好謀略,不過可惜了。”他仿着孫俨的口吻,“既然任世貞是個突破口,那麼侯爺以為,我們還會任由齊耕秋的教訓故伎重演嗎?”
我們。
壽甯侯腦海中仿若有火星子炸開,短暫的空白後,一股足以将他擊倒的顫栗迅速蔓上他的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