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世貞正被勒得汗流氣喘,拼命撕扯的手逐漸放緩了掙紮,最後無力地滑落水中。他兩眼陣陣發黑,少年尖亮的嗓音淹沒在耳膜血湧聲裡,就當意識也行将跌入混沌時,一個聲音拽住了他。
“令真兇在眼皮子底下逃脫這等恥辱事,咱家有那一回,也就夠了。”
那聲音沉郁中透着浮浪,調笑似的尾調卻暗蘊一抹殺機,任世貞顧不上想來人是神是鬼,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開嗓子喊。
“好漢救我——”
“我”字接連在空中打了好幾轉,帶得任世貞差點背過氣去。
在這緊要關頭,他頸間桎梏猝然消失,始終繃着的那股勁兒也土崩瓦解,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快速沉入池底。
他還沒來得及呼救,後領又是一沉,跟着就被人像拎落水狗一樣提出了水面。
修羅琴掌中弦斷,一股内力自斷裂處洶湧襲來,逼得他不得不緊急撤掌,口中霎時沖上一股甜鏽味。
短短數秒間,修羅琴還是看清了那矯捷無倫的身形,眼底冷光一掠,非但不求脫身,反而出掌相迎,指間變戲法地帶出三根琴弦。
江湖早有傳聞——
杳杳無常音,铮铮修羅琴,
一弦魂飛,兩弦魄斷,三弦請君過忘川。
輪回從此看。
想當初,修羅琴在燕山行轅誅殺大乘教幾千亂黨時,也不過用了兩根弦。而今三弦盡出,可見他此番乃是抱定殊死一搏的決心。
修羅琴掌風虎虎,不僅來得快,而且極為鋒銳,仿似削面的刀刃,在平坦無波的水面上劃出深深的溝壑。
陸依山當即仰身,甩手将任世貞扔出牢房外,落水的瞬間掌擊石壁,借那一擊之勢淩空翻轉,如風中軟柳般立穩池沿。
但随即,修羅琴指間弦顫之聲竟爾分出了高低——
高者如霹靂掣電,低者似松壑來風,整座監牢都被搖撼了。
水面那一道裂紋愈發深刻,到後來整個池心猶如塌陷,邊緣濁浪排空而起,像極血池旁竦峙的刀山劍叢,水珠在惡意的浸淫下,赫然分辟出了棱角。
殺機須臾将至,陸依山揮臂拂擋,那堪比鐵丸的水珠跳彈在磚地上,瞬間砸出噼啪脆響。
他跟着運掌成風,掌勢之出,有若長江大河,眼前這一池惡波霎時被襯托得微不足道。
不過旬日,陸依山的身形勁力都比那日在象姑館進益太多,又或許他道行本就如此,唯獨那一天吃虧在了“關心則亂”四個字上。
修羅琴心念陡沉——
今日可沒有一個叫葉觀瀾的濁世佳公子,能教他拿捏着成其為九千歲的軟肋。
當獠牙之間沒有了珠玉,齧骨唼髓便也再無阻礙。陸依山出手百無禁忌,招式雄渾中,夾雜着一絲無關心性的兇狠,那全然是由善惡對壘間迸射出的火花。
于是乎,血池遇火即燃,刀山劍叢頃刻瓦解。水珠幻化成的白刃調轉鋒芒,接二連三劈砍在指間弦上。
但聞“嘭嘭”兩響,修羅琴指縫緩緩滲出鮮血,陸依山次招随上,忽地化掌作拳,向他面門劈将來。
修羅琴疾向後仰,拳峰從鼻尖急掠而過,登時驚出半身長汗。他勉強一擰腰,欲襲陸依山中路,誰知後者反應更快,淩空一記鹞子翻身,落地的同時擡腳正跺在胸口。
修羅琴被重重撞飛出去,僅剩的琴弦劃破虎口,血流如注。
陸依山睨了一眼,掏出帕子清理起沾了髒水和血迹的束袖。指尖剝掉鮮血,在那綢緞上留下一道醒目的绯痕,九千歲擦拭得很仔細,從那慢條斯理的派頭,依稀能窺探到幾分傳聞中殺人不見血的狠戾勁。
修羅琴眼角肌肉抽搐一下,窮盡困獸之力猛然振臂,一團黑不溜秋的東西呼嘯着向此間打來。
任世貞暗中叫苦,“我命休矣!”陸依山已縱身而前,攔臂截住了這緻命一擊。
修羅琴當伎倆得逞,臉上笑容再也按捺不住,卻見角落又殺出一條黑影,帶着任世貞躍離了危險境地。
陸依山緊跟着揚手一抛,蠱器被羅帕包裹着,原封不動飛擲回來,半點沒挨着他掌心。
“前車之鑒可一不可再,”陸依山眸中含煞,“真當同樣的圈套,咱家會入兩次不成?”
壽甯侯喘息聲粗重,在這鴉雀無聲的寂夜裡聽來分外清晰。
終于,他耐心告罄般,騰地起身沖到殿門前,向外大喊:“勤王義兵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