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口戰況間不容發之際,幾乎同一時刻,一封火漆封緘的密報快馬飛入州府公廨。
“這麼快?”姜維有些不可思議。
“總兵收到二公子的家書,即刻命我等弟兄兵分三路,對甘州地界有嫌疑的書局逐一盤查審問。不多時果然有了收獲。”
來傳信的是葉憑風的親兵,行事穩妥,口條也利落。他不等姜維追問細節,竹筒撒豆子似的一一道來。
“據書局的夥計說,近些年邊關局勢不穩,書局生意每況愈下,他的東家扛不住财貨引誘,暗地裡幹起了盜印古籍的買賣。
這事原也不算什麼,可《十诰經》是朝廷三令五申禁絕的妖書。他固然見錢眼開,也害怕日後東窗事發牽連到自己,于是特地留了個心眼。
書局東家接下了印版,之後凡售出一本妖書,都要以奉經之名記下買書人的名字,背地裡編纂成冊。今冬戰火突然蔓延,東家忙于逃命,連鋪子帶夥計一道扔了下來,未及帶走的家當裡就有這本奉經人名冊。”
姜維手上翻看着,仍有疑慮:“這般輕易就交了出來,怎知其中沒有詐?”
親兵躊躇地笑了笑,“說輕易也沒那麼輕易。一來是那夥計不滿就這麼被抛下,心中難免怨怼;二來,葉總兵親自審問,用了十成十的手段,由不得他不招。”
“誰?”姜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葉憑風?他那麼認死理的一個人?”
葉觀瀾在旁無聲歎息,伸手接過名冊。無人比他更懂得壓抑在兄長心底的那份情誼,但葉觀瀾什麼也沒有多說。
“眼下戰事刻不容緩,無論名冊真假,咱們都要一試。若不然赳赳大梁,反教幾隻跳蚤爛虱攪得不安生,傳出去豈非惹人笑話。更有甚者,新帝圖謀塞北關東一體朝觐,要是威勢上先敗了,東北女直等部生出别樣心思,那咱們的處境才叫難堪呢。”
姜維仰頸眯眼,目光在輿圖北地一線逡走良久,蓦地轉身,攥拳握緊水煙槍,用力砸在桌角。
“幹!主簿何在?”
門簾倏動,陸依山撐案擡首,見一青袍角帶的文吏手捧卷宗,快步走了進來。
“啟禀督主,名冊在此,姜大人有令,今夜就行動,務必趕在新歲前替郡主肅清後方。”
陸依山目光陡峻,站直了身。
沖靖元年臘月二十七,夜,甘州甯城。
一間并不起眼的鐵匠鋪,主人熄了爐火,收拾家夥什預備打烊。突然,一隻強有力的手臂擋住了門闆。
“孟諸野?”
鐵匠鋪的名号并不姓孟,那匠人聞言卻立時色變。
他拔足就要往屋裡跑,來人探臂一把擒住他後領,猛地回帶,匠工背部狠狠砸在門闆上,當下磕了個七葷八素。店門被人從外撞開,一窩軍士虎狼也似的湧入其中。
葉憑風簡單打了個手勢,三五把長刀齊刷刷架到匠工脖子上,其餘軍士魚貫進到裡屋,一番搜尋後,有人出聲:“将軍,這裡有發現!”
隻見暗門後的隔間裡,囤放了大量硫磺、石脂與硝石等物,尋常煉鐵鮮少用到這些。
葉憑風見此眸光遽冷,揮掌道:“帶走。”
同一晚,西北缇騎四出,火把亮徹慶陽、沣城、薊鎮、陳關等地。那些素日裡到了晚間就隐于黑暗不為人知的幽僻門戶,紛紛在火光燭照下現出原形。
“啟禀督主,冊上有名的二十七人已盡數被拿,這是最後一個。除了火石火藥外,還從畫齋後院的廂房裡搜出了固城城防圖,都在這裡。”
物證齊全,畫齋老闆無從抵賴,垂喪地低下頭,淩亂的衣領一角,細長的蛇尾顯露出了端倪。
陸依山手指搭在束袖上,不緊不慢旋動幾下,說:“畫的倒好,咱家認識的人裡頭,勉強排得第二了,有這手藝做個雅士多好。天這麼冷,小蛇不在洞裡好好盤着,偏要出來為禍,不是純純找死麼。”
說罷一擺手,“拖下去。”
番役悍然應聲,畫齋老闆吓得臉都白了,膝行上揪住陸依山袍服一角,死命地磕頭求饒。
陸依山充耳不聞,興緻缺缺地阖起眼養神。
眼看就要被拖出門外,畫齋老闆突然梗着脖子大喊:“上官饒命!小的要檢舉,小的還曾為鞑子畫過一張圖……是,是跟火铳有關!”
眉心急跳,陸依山睜開了眼睛。
又三日,沖靖元年臘月二十九,隔日就是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