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蟄拿起那把剪刀,“咔嚓”剪下去的那一瞬她直愣愣地盯着鏡子,而沒有盯着鏡中的自己。
時間回到昨天,暑假的末尾。已經立秋了,傍晚的天空是暗沉的紫紅色,像一塊長而軟的絲帶蒙住了呼吸,偏偏又吹來清涼的晚風。林驚蟄結束了她暑假的足球集訓課,背着她的包準備走出球場,她的教練丁淩雲老師叫住了她。
“哎,哎,那誰,丫頭!”林驚蟄回過頭,“你等一下,那啥,有點事兒得跟你說。”
“什麼?” 林驚蟄轉過身來面對着教練,丁教練高而健壯,性子幹脆直爽,他的嗓門尤其大。
“我秋天應該不教你們了。我得上一個小學當體育老師去,是,當體育老師。”
“丁教練,您去哪個小學當老師?”
“我得想想,哦,安慶小學。”
“我就在安慶小學啊!老師您去我們小學嗎?”
“是離這兒挺近那小學?這不是巧了嗎。他們讓我同時當足球隊教練,說是下半年有一個什麼區裡小學足球比賽。”
“真的!足球隊幾年級可以進?”
“四、五、六吧。各自都有球隊.”
“老師,那我下半年可以參加四年級的足球隊嗎?拜托!我一定可以通過選拔!有選拔嗎?我好想加入,您知道我的,我還沒踢過正式的比賽。”
“丫頭,”丁淩雲頓了一會兒,“我知道......但我想他們說這是一個男子足球隊和足球比賽。”
“但我可以踢得很好的,老師,我真的可以。”
“這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我和男生不會有什麼區别的,訓練的時候也沒有。”
“好了,丫頭,我得先回去了。你看,那是你爸爸媽媽的車嗎?”
林驚蟄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黑色的小汽車前面兩個燈溫暖自而明亮,她不禁打了個哆嗦,天氣仿佛突然轉涼了,風瑟瑟地吹過。
林驚蟄拿起那把剪刀時爸爸媽媽去上班了,她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站了很久,然後沒有猶豫地剪掉自己的長發。她不停地剪着,直到她的頭發終于看起來像班上每一個男生,她停了下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意識到剛才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
她把剪下來的頭發裝到一個塑料袋裡,扔到小區的大垃圾箱中。這是林驚蟄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辦法,讓爸爸媽媽晚一點發現,她無端地意識到他們一定不會喜歡自己的行為。
林驚蟄下午自己去上足球課,丁教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什麼也沒說,和往日一樣吹響集合的響子。訓練的時候丁教練變得很奇怪,對其他人的态度一如往日,而對林驚蟄的任何細微的差錯都無比嚴苛。
“你做什麼呢!”,“左腿不動!”,“動作不利索!”,“幹什麼呢!”丁教練大吼的話語和林驚蟄的汗水一樣拼命落下,她氣喘籲籲地奔跑,喉嚨裡嘗到血的腥甜。你不能停下,她對自己說,不能停下。
“好!”丁教練再次吹響哨子,“所有人,下課!林驚蟄留下!”幾個路過的男生對她流露同情的目光,林驚蟄竭力站得筆直,她強忍住打轉的眼淚。
等到其他人都離開了,丁教練轉過來,他的表情很嚴肅。“林驚蟄!”
“到!”林驚蟄把眼淚想回去了。
“你跟誰賭氣呢,頭發整的什麼玩意兒!”
“老師,我現在像個男孩嗎?”
“你說啥呢?”
“老師,我像個男孩了嗎?”林驚蟄大聲的問這句話時聲音已有些顫抖,她剛剛收回去的眼淚突然流出來了,她迅速地用手去抹。她竭盡全力地不讓自己流淚,不是怕丢人。男孩子不哭的,她聽見他們說,女孩子才哭。林驚蟄喜歡藍色,喜歡爬樹,喜歡跑步和足球。在嚴薇和林平之對她說别爬樹的時候,在他們說踢球别去搶的時候,她沒有意識到她在想,要是我可以像男孩一樣就好了。
要是我是個男孩就好了。
丁教練的表情變得柔和了,如果是因為他在那一刻理解了林驚蟄,那麼林驚蟄永遠感謝他;
如果是因為她哭了,那麼林驚蟄暗自決定永遠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