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蟄喜歡秋天廣闊的天空和深橘色的樹葉,它們看上去溫暖而美好,像她所具有的孤注一擲的勇氣。她近一個月都在四年級2班的門口晃蕩,尋找出班門接水或上廁所的獨自一人的秦白露的身影。她不會到她的班裡去,小學時我們對班級的意識格外強烈,進入他人班内常有私闖民宅之感。她們逐漸地能夠聊上幾句。
“我喜歡秋天!” 林驚蟄為了活躍二人之間常出現的令人不安的甯靜——這種甯靜是常有的,即使在對話時也頻頻浮現,而刻意揚起每句話的語調,“秋天有橙色的樹葉,我的小區的湖
邊有一棵樹,它特别漂亮,我小時候非常愛它,現在也很喜歡它。你最喜歡什麼季節?”
“好像沒有特别喜歡的,”秦白露沒有看着她,“我沒有想過。可能,我想,它們隻是時間而已。就像我沒有喜歡的幾點鐘。”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然後這一年就過去了。”林驚蟄跨坐在常清明的前桌的空座位上,用誇張的語調向她模仿秦白露的這段話。
“這該怎麼繼續往下聊啊?這也太難了。”
“雖然我不認識她,”常清明放下老師布置的午休算練習,“不過這段話還挺有詩意的。”
“你隻是把所有讓人無法評價的話稱作詩意。”林驚蟄翻了個白眼。
“别在那兒翻白眼,你以為我看不到嗎?”
“你也可以翻白眼翻回來啊。”
“我不能翻白眼,我是不會那麼做的。”
“無趣!”
“你才無趣!”
“唉,”林驚蟄轉而長歎一聲,“應該讓你去和秦白露交朋友,說不定你們能成為好朋友。”
“你為什麼非要和她交朋友?”
“這不都是為了足——球——隊嘛!”
“還沒有其他人想加入?”
“沒有。”
“會有的。”
對面安靜了很久,久到常清明以為趴在前面椅背上的林驚蟄睡着了。
“你不明白,”林驚蟄小聲說,“不會有的。我早就該知道了。”
“蟄蟄,”常清明打破了悲傷的禁锢,她的聲音裡也帶着憂愁,“我知道很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會不會,李桃會不會不喜歡我了。”
“為什麼?” 林驚蟄完全沒有想到任何事情會造成她們的分歧,也不覺得全世界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真正和常清明吵起來。她和常清明認識的時間過于長久,以至于可以暗自忽略對方在生活中發生的微小變化,而專注于一種更加持續的印象。在林驚蟄心裡,常清明在絕大多數時間裡都是五六歲的時候擁有亮晶晶的雙眸的女孩,靜靜地擔心世界上的任何人從樹上掉下來。
“因為舞蹈團的事情。她最近沒有和我們一起走回家了,雖然她說老師把她留下來輔導她數學,而且老師确實在這麼做。但我說不出來,有些東西變得不太一樣了。”
“我們認識李桃挺久了,她一生氣就一定會立刻發脾氣。昨天看見她,她不是還笑嘻嘻的?”
“我們昨天沒有看見她!”常清明對林驚蟄憤怒地喊,“前天也沒有!你每節課前都在走廊裡遊蕩,而我也沒有在課間看見李桃。因為霧霾我們這一周都沒有上課間操了,我們又不和她在同一個班,我午休的時候出教室去廁所,我遇見李桃的時候地隻是和我揮手打招呼,舞蹈團排練休息的時候我們也隻是站在一起。”
“你想得太細了,可能隻是李桃心情不太好。”
“李桃不再是五六歲的孩子了,我也不是了。蟄蟄,我沒有在生氣,但很多時候,可能因為需要你關注的東西很多,你忘記了不隻有你一個人在長大。” 常清明合上口算練習本,把它裝進書包, 然後站起來拿着水杯走出了教室。
“李桃,我不得不說這一個月你讓我刮目相看了。” 張老師推了推黑框眼鏡,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嚴厲的語氣中夾雜了一絲欣慰。
李桃把頭從本子裡擡起來,試圖理清因數學題而迷糊的大腦。“啊?” 她驚奇地看了一眼張老師,又看了一眼自己仍舊布滿鮮紅色叉号的練習本,深深地懷疑老師搞錯了。
“好了,”張老師伸出手來小心地碰了碰她的頭發,“今天就到這裡,你可以回去了。”
“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李桃機械地重複這句話,張老師快速地點點頭,走出了教室。李桃瞬間癱倒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歎息。
她覺得自己從未這麼疲憊,每天早上醒來她都會想起這一天的所有要做的事情,她立刻能夠看到厚厚的數學書,沉重的書包和布滿紅叉的本子。她原來從不為此憂慮,但偶爾她意識到,常清明會擁有一個布滿紅色對勾和五角星的練習冊,隐含的憤怒與不甘在她心底滋生。李桃把學習當作次要的東西,始終如此,但現在她仿佛要與他人競争這種東西時,她便對它熱情了。
李桃強迫自己進行更多的舞蹈練習,她在課後一刻不停地練習基本功和舞蹈動作。她甚至可以很自豪地說,她通過舞蹈練習時的觀摩已完全學會了領舞的動作,每一個跳躍,每一個轉身,她都爛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