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車也貴啊,車标你不認嗎?”
“都說她是做…那個的……是不是啊?”
“哼,不是的話,咋沒見過孩子他爸呢?”
“那她家那小的,咋穿成那樣?當媽的也不管?衣服小的,胳膊腿都漏出來了。”
“哈,我估計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誰的種。”
不是的,十六手裡拿着幾顆玻璃彈珠,碰撞着玩。
她知道他是誰的種,隻不過他還沒被她賣出個好價錢,養着他對她來說都是浪費錢了。
“哎,你!”十六安靜的坐着,幾道陰影投下,他擡起頭,看見幾個比他年長的孩子圍成一道牆堵在他面前。
這些人,他知道,院兒裡那群最孬的小孩,聽說裡頭有的人還偷東西。正經家長沒人願意讓自家孩子跟他們扯上關系。
“聽說你媽是賣的?那你爸到底是誰啊?”領頭的那個笑嘻嘻的,鼻子上有一道疤不知道怎麼弄的,他湊過來故意戲弄十六,其他人在後頭發出哄笑聲。
“反正不是你爸。”十六梗着脖子跟他對視。
“我x你x的小雜種,x子媽生的狗兒子!”男孩一拳就打上來,打的十六仰面翻倒,玻璃彈珠撒了一地。
男孩本來就是來找茬的,這麼多人看着,他那股“大哥”派頭非讓他在衆兄弟面前一逞威能。
打了十六還沒完,他整個人騎在十六身上,一拳一拳打他的臉,邊打還邊罵,“雜種,小雜種!”
他打的興奮,身後的男孩們也跟着興奮,圍成半圓包着他們,七嘴八舌的鼓勁,“打!打他鼻子!”
“流血了,哈哈!”
十六被打的鼻血直流,他抹了把鼻血,看了一眼,照着男孩的眼睛就糊過去。
他的手上混合着地上的灰和自己的血,糊糊的一片,按在男孩的臉上,叫他睜都睜不開眼。
十六趁機翻身,把人壓在身下,掐着他的脖子,照他臉上揍,一拳又一拳,比剛才他打十六的時候還狠,還兇。
拳拳到肉,哀嚎陣陣,十六不要命的打法竟惹得衆人一時間不敢上前。
眼看着男孩不動彈了,才有人顫顫巍巍的喊,“不…不能再打了!快把他打死了!”
十六的拳頭停在半空,他松了手卸了力,轉過頭半張臉沾着血污,他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
回過頭時讓人想到剛享用過血肉大餐的野獸,他的血都沾滿了嘴唇,笑起來的時候顯得内裡的牙齒更白。
一顆顆的森然如利刃,十六的眼睛掃過那一圈孩子,把他們的臉一張張的記在心裡,“小雜種?”
十六的聲音不大,卻普通重錘砸在這群孩子們的心裡,“當小雜種不是沒好處。誰打我我就打誰,打急了大不了一命換一命。”
“怪不得,你跟我這種第一次見面的張口就是謀殺。你是從小就變态。”陸言深為了聽故事方便,幹脆把椅子轉過來,胳膊架在椅背上,下巴枕着胳膊,舒服極了。
賀修遠瞟他一眼,冷冷道,“小孩是最殘忍的。身份,苦衷?誰管你。要當賣火柴的小女孩滾去你媽床頭演。”
“所以你就當了頭狼?”
“嗯,誰的拳頭硬誰就是道理。”尤其是在那群父母早就放棄了,無人管教的孩子裡,狼群法則是唯一的規則。
有時候十六也在想,他是不是生來就跟有些人罵的那樣,是秉性低劣的雜種。
和這群人混在一起,他越來越自如了,不僅和之前的孤僻完全割席,他甚至有種如魚得水的暢快感。
誰不服,就用拳頭去打,想要什麼,去偷,去搶,去威脅,去報複。
對方家長找上門來又怎麼樣呢?他還是個孩子而已,要負什麼責?
有“兄弟”拿了支煙送到十六嘴邊,幫他點上,“老大,你真牛逼!”
十六對這話很受用,聽見了嗎?有人奉承他呢……他到底是誰亂撒的金種,還是沒人要的雜種,隻要他拳頭夠硬,就有人奉承他,說他想聽的好話。
“咳咳”不熟練的抽了兩口香煙,十六還是把那煙丢地上滅了。
還是回去再練練,總不好叫身邊這群看見他連煙都不會抽……
“好孩子。奶奶到了,甭送了。”一道蒼老的卻飽含慈愛的女聲傳過來。
十六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發現是東邊最盡頭,那個獨院住的瞎眼老太婆。
瞎倒也不是全瞎,隻是白内障很嚴重,跟瞎了沒什麼區别。
老太婆平常特别兇,中午要是聽見有人在外頭跳皮筋,踢足球,也不管自己看不看得清,拿着拐杖就沖出來了。
男孩女孩她一概不管,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
所以孩子都對她敬而遠之。
這樣的老太婆,怎麼會對一個小孩這麼溫柔,還摸他的頭,從兜裡掏糖給他吃。
“那小孩,誰啊。”十六拍了一下身邊小弟的肩膀。
小弟眯眼看了一下,了然道,“哦,王老九家那個小啞巴。”
“小啞巴?”
“嗯。”小弟正剝橘子,邊剝邊把自己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講給十六聽,“王老九,就是那個門口修車的,知道吧。特别愛喝酒,聽說當年就是愛喝酒打老婆,把老婆打跑了,留下這麼個小孩。”
“他生下來就是啞巴?”
小弟往嘴裡塞了瓣橘子,搖搖頭,“不是。好像是小時候,王老九喝多了不知道怎麼打的他,給失手弄成啞巴了。”
十六看着那個小啞巴接了糖,撕開糖紙,踮着腳把糖塞進老太婆嘴裡。懂事的模樣惹得老太婆連連撫摸他的腦袋。
“你們打過他嗎?”十六突然問。
“老大,瞧你說的。”小弟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咱也不是誰都打。小啞巴夠可憐了,他身上被王老九打的沒一塊兒好肉。咱看着都不忍心,那還會找他的事兒。”
可憐。十六沒說話,嘴巴裡咂摸着這一個詞兒。他啞巴了,他可憐,他被打了,他可憐。人人都可憐他……
就是這樣一個可憐人,拳頭還沒有沙包大,他一腳就能踹翻的可憐人,能被人摸着頭說一句“好孩子”。
“是可憐。”十六把小弟遞過來的橘子塞嘴裡,說了句這麼沒頭沒尾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