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啞巴叫劉書瑞,很秀氣的一個名字,聽起來很有書香門第的感覺,總歸是比十六這種按日子撿的名字強。
他真稱得上是個好孩子了,放了學就背着書包在菜市場接那個瞎老太婆,一手提着菜一手拉着人,背上還墜個破爛的書包。
有了他,老太婆拐棍都省了,一路上絮絮叨叨,臉上的笑就沒停過。有個詞兒怎麼說來着,天倫之樂。
十六覺得老太婆現在就正享受着這種天倫之樂呢。
“老大,彪子那群人一直挑釁咱們,說這片兒是他們的地兒,不讓咱們在這兒留。”
十六最近的目光全沖着小啞巴跟老太婆去了,對于這種“放狠話”,“搶地盤”的事兒沒興趣搭理。
“你們想幹嘛幹嘛吧,我沒空搭理,别惹事就行。”
他随手揮了揮,不參與這些個麻煩,坐到台階上,悄悄往院子裡看。
院子裡放着一張小桌,用來給小啞巴寫作業用,老太婆就坐在旁邊擇菜,安安靜靜的,相互不幹擾。
十六也曾想過,自己的兒子跑到别人家裡賣好,王老九就不急眼?
後來他發現,王老九不光不生氣,他高興還來不及呢。不用管小啞巴吃飯,省下來的錢又能再喝兩口。他巴不得直接把小啞巴送給老太婆。
小啞巴認認真真的寫作業,腦袋跟着筆緩緩搖晃,他很瘦,就顯得腦袋有點大,坐在那兒像盆裡水發的豆芽。
“書瑞,明兒奶奶買點排骨,炖排骨吃,太瘦了,正長身體呢。”
老太婆這麼關心一句,小啞巴馬上扔了筆湊過去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腦袋上,搖的像撥浪鼓。
感受到手下的晃動,老太婆“呵呵”笑起來,“怕奶奶花錢?那排骨值幾個錢,炖了給書瑞長個子。”
小啞巴還是搖頭,老太婆摸摸他,“不要啊……奶奶也想吃呢,書瑞跟奶奶一起吃。”
這樣說了,小啞巴才遲疑着點點頭。老太婆叫他點頭滿意的笑,“書包也舊了,換個新的吧,書瑞喜歡啥顔色?”
小啞巴生氣了,他把老太婆的手拍下來,自己跑回凳子上,把書拍的震天響。
老太婆聽見了也不惱,還笑着去哄他呢,“生氣啦?怕奶奶花錢?奶奶有錢。奶奶就一個人,不給書瑞花錢給誰花錢?奶奶給書瑞花錢,奶奶高興。書瑞不願意叫奶奶高興?”
小啞巴扁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老太婆耳朵真靈呢,這都聽見了,連忙起來,摸到小啞巴桌子旁邊,把他摟進懷裡,拍了又拍,“不哭不哭。奶奶疼書瑞呢……”
十六看的直反胃,一個啞巴小孩,一個瞎眼老太婆,擱這兒唱什麼戲呢,膈應的要命。
一個有病,說給人花錢自己高興,一個矯情,别人給自己花錢就哭。
就該關上院門,别叫别人看到,省的倒胃口。
十六拍拍屁股,回家了。
一連好幾天都沒出來混。他在家這麼一貓,外頭可出了大事兒了。
陸言深給自己跟賀修遠都倒了一杯熱水,還端來一盤曲奇,聽故事嘛,不吃點東西嘴巴就覺得閑的慌。
“你就是嫉妒。”陸言深“咔嚓咔嚓”啃曲奇,“你就是嫉妒人家劉書瑞有老太太疼。”
“我沒嫉妒!”賀修遠把熱水一飲而盡,“啪”的放在桌面上。
看的陸言深膽戰心驚,“大爺,你是爺行嗎?杯子摔壞了,我得賠!”
賀修遠松了手,别開視線,依舊嘴硬,“我沒嫉妒。”
“嗯嗯嗯,行。你繼續吧,後面怎麼了?”早習慣他這樣了,算他給他留個體面。
“那群孩子跟人約架,下手沒輕重把人捅了,全抓少管所了。王老九酒精中毒人沒了,小啞巴被他叔叔一家接走了。”
“什麼??!!”陸言深差點被餅幹噎死,“寫小說呢你?起承轉合,你轉太快了吧。”
賀修遠沒說話,陸言深也隻能表情複雜的強迫自己吸收這龐大的信息量。
十六又成孤家寡人了。他坐在台階上,周圍空蕩蕩的,他低着頭在想,躲過這一劫是幸還是不幸?暌違已久的安靜讓他有些不适應。
聽說小啞巴走的時候哭的很慘,他不樂意走,拔腿就往外跑,還沒跑兩步就叫人撈回去。
他不會說話,沒人知道他什麼意思,隻當他是跟他們不熟害怕呢。扛在肩膀上就扛走了,走的時候手還一直往外伸,嘴裡“嗚嗚哇哇”的叫。
終歸是沒能再見老太婆一面。
老太婆的人緣不好,兇巴巴的也不愛跟人打交道,小啞巴被人接走的事兒,人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她照常買菜,回家,隻是在門口會多等一會,嘴裡念叨幾句,“咋不來呢?”
十六看在眼裡,心裡冷笑,“咋不來呢?永遠不會來了!”
這天十六又坐在台階上無所事事,他低着頭看地上螞蟻搬家,耳邊傳來“哒哒哒哒”拐杖探路的聲音,越來越近。老太婆回來了。
“書瑞,咋坐這兒呢?”拐杖停到十六的眼前,一隻粗糙的手摸上十六的頭。
瞎眼的老貨,把他認成小啞巴了。因為他今天穿了件跟小啞巴一樣的深綠色上衣。
剛想開口去罵,就看見老太婆從兜裡掏出來一把糖,摸索着往他手裡塞,“你好幾天沒來,吓奶奶一跳,是不是王老九又打你了?走跟奶奶回家,奶奶給你上藥。”
那糖紙紮的他手癢癢,十六剛要罵出口的話戛然而止,他聽着老太婆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忽然發現自己也變成啞巴了。愣是開不了口。
說了半天,老太婆得不到回應,急得拐杖都扔了,伸手在十六身上摸,“打哪兒了?打哪兒了?叫奶奶摸摸!”
她急得“哎呦哎呦”的叫個不停,叫的十六的心擰巴的難受。
學着小啞巴的動作,十六把老太婆的手放在自己的頭上,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沒有就好,跟奶奶回家,奶奶給炖排骨。”
如果不是不會抽煙,陸言深現在也想來上一根,他好像也變成賀修遠嘴裡的十六,面對那隻手,說不出什麼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