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梧桐,韓黎望了眼窗下閑坐之人,遲疑許久終是開口提醒:“聖上?”
薊春嬰側顔如玉,怔了片刻,微啟朱唇:“子衿治理的轄内,百姓安居樂業,豪族不敢猖狂,真令孤大喜。”
“聖上過譽了。”
四目相對,薊春嬰嘴角微勾:“話說回來,既然那韓明不識大體,你何不将當年真相告知?如此一來,兄弟一笑泯恩仇。”
雖然韓雲天的确是殺人兇手,但韓黎始終堅持義父乃無心之失。縱有反駁的要點,可韓雲天卻不願同義子對簿公堂,最終選擇在獄中了結生命。
後來,韓黎衆叛親離。離開故鄉前,他在義父墳前磕的頭破血流。從此以後,他不再提及此事,也未替自己辯解一句。
即便薊春嬰知曉來由,亦欣賞韓黎品性高潔,但身為執政者,徇不得半點私情:“韓明久為賊寇,孤焉能憑你一面之詞,就對他予以重用。”
“如今南穆急需良将,聖上若想一改前朝積弊,廣納寒士迫在眉睫。韓明自幼立志高遠,他一心渴盼建功立業,現下更存了——”
“報國無門的人多了去,你可曾聽過顧自遷?”薊春嬰俊顔微凜,神情晦暗難辨。
韓黎當即神色大窘,低頭連聲道:“臣惶恐。”
“顧自遷——前朝太子洗馬,父皇生前對他百般推崇,然而先皇一紙令下,文臣變武将。”
說着薊春嬰長腿輕邁,很快立于韓黎身畔,低聲冷笑:“壯志難酬,他死在自己苦守的城樓上。以他人頭為禮,先皇主動接受南北議和。金銀珠寶不夠籠絡,先皇幹脆将那座城池親手獻給北夷。史書豪傑,顧自遷成了貪功冒進的奸佞。孤繼任大統後,仍未對前朝厘清。試問子衿,你與韓明當真願為這樣的國馬革裹屍?”
“恕臣愚笨。”
韓黎瞬間明白聖上的深意,他曉得推翻前朝冤假錯案不難,一旦牽連北夷,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輕舉妄動。
“子衿從未這般,孤能夠體諒你的一片苦心。隻不過你感恩韓氏,不惜一切地想為韓明鋪路。非是孤不肯成全,隻是孤想要知道,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當今門閥傾軋,世族争着自保,寒門權貴又沽名釣譽。盡管早已改朝換代,可舊勢力談何容易臣服,冗政非一夕扭轉。
所以,這天下必須有人出頭,甚至為此流血犧牲。
聞聲,韓黎眉一揚,異常堅定到:“子衿願為天下安,甘做盤中棋。”
待韓黎起身告辭,徒留薊春嬰阖眼歎息。
抹奴前來報信時,他正支着額角看書,可惜手中書卷早已傾覆。
“她怎麼說?”
一别多年,想來她也心緒難平。薊春嬰料定對方深感愧疚,此刻絕不敢與他相見。
“呃,宋忍冬……那蘇珍娘女扮男裝不說,還娶妻在側。奴才恐怕,她已不是當年那個人了。”
一番字斟句酌,抹奴霍然擡眸,隻見主子清越冷峻地靠近,一雙出衆長眸隐有怒氣。
“好一個女扮男裝的蘇珍娘,不僅在孤眼皮子底下行事,甚至——”
薊春嬰喉結滾動,他沒想到世間竟有這等女子。這些年他不是沒有想過,對方或許嫁人生子,但他如何都想不到,她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她知道我的身份嗎?”
若她識相,一切還有得商量。屆時請幾個嬷嬷好生教養,來日或可進宮立為後妃。
氣氛有些凝滞,饒是抹奴能言善道,此刻亦手足無措。
宋忍冬言語太過刺耳,與她三年前判若兩人。如此大相徑庭,莫說聖上受不了,就連他都被刺的如鲠在喉。
思來想去,抹奴不得不打起精神替她周寰:“蘇珍娘現下名喚‘宋忍冬’,此女素來聰慧狡黠,經商行事極為老練。奴才想,她應該猜得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