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一片,水汽重的要将人的羽睫打濕。
薊春嬰長衣廣袖,貌若天神。俊美卓然,一如初見。
然而宋忍冬神情疏漠,白皙纖指輕輕收起玉柄,繼而将傘提于身側。一襲青衫仿佛從水墨畫中走出,美人如虹,冷若冰霜。
離别再重逢,薊春嬰看似面無表情,實則久久不能平複。
分開的歲月裡,他想象過很多次相遇的場景,但怎麼都料不到會如此生疏。他腦海裡冷不丁地念起從前,那時她尚在自己懷中曲意逢迎……
薊春嬰蓦地神思飛轉,黑眸深幽:“當年為何要逃?”
眼前人俊美無鑄,磁性的聲音難掩頹圮。
宋忍冬明眸秀麗,默了一瞬:“本就不該停留,陰差陽錯而已。”
“怨我強占了你?”
他氣息微滞,面色格外難堪。
“即便遇到的不是你,該逃還是會逃。”
清俊蕭索的男子聞聲冷笑,繼而步步逼近,根本不容她退讓:“如此說來,當時全乃敷衍?”
不知不覺被逼至桌角,宋忍冬昂頭相對,縱胸腔起伏不休,仍無比坦蕩:“事急從權,不過自保。”
“好一個伶牙俐齒,倒是孤往日小瞧了你。可知欺騙孤有何下場,蘇珍娘……呵,宋忍冬!”
頭頂雷霆轟鳴,皓腕吃痛驟緊。
薊春嬰死死凝着她的臉,誠然對方已經不是記憶裡的樣子了。當年那個不谙世事清純嬌媚的女郎,如今變得成熟清冷。雖男兒裝扮,絲毫未損其美,反而徒增異樣的絢爛。
視線陡然交彙,他不可抑制的渴望、恨怨呼之欲出,而她始終一抹釋然盈于眉間。
想忘卻前塵,哪那麼容易!
俯身之人逼迫愈甚,宋忍冬來不及掙脫,索性擡臂抵住他的下巴。一番推拉,才勉強将彼此距離錯開些。
“盼君自重。”
薊春嬰神色一緊,頓顯不可置信:“宋忍冬,你我早有夫妻之實。”
耳畔随即傳來一聲輕喟,懷中人難得笑意滿頰,粉潤誘惑:“天底下夫妻之實的人多了去,豈會人人順遂,何況你我本就露水情緣。”
話音未落,疏狂邪肆的俊面似笑非笑,長指暧昧又用力地沿着她的臉龐滑落。颔首軟頸,玉骨香肩……
忽地他虎口一緊,扼得她美目怅惘:“既是露水情緣,想來也不在乎此一時彼一時。”
“你——”
“孤生平最恨他人欺辱,你吃了熊心豹子膽。”
他語氣開始溫和,動作卻大張大合的加重,威脅毫不掩飾,語氣森寒:“不識好歹,你當孤對你情根深種。無非是曾經收用過,眼裡容不得沙子。”
身為九五至尊,薊春嬰從未這般失态。這些年,他對人對事從不過心,隻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讓他一再挫敗。
分明她欺瞞在前,他自以為寬容,豈料對方不識擡舉。
宋忍冬衣衫半解,令她恥恨的還有自己逐漸糜軟的音色。此刻她細腰枕在他左臂,兩隻手猶不甘地亂掰着。
“你一口一句‘孤’,盛氣淩人到聽不得半句真心話。我是升鬥小民,亦是堂堂正正的人。欺辱?當真教人發笑。三年前,究竟誰欺辱誰!”
薊春嬰定了定慌亂的心神,俊顔閃過一絲譏諷,意味深長地貼上那瑩白耳垂:“你覺得委屈?”
他是有些眷戀,也難以忘懷她曾帶來的甜蜜,但這并不足以支撐她想要的一切。
他雖不熾女色,可中宮絕非誰想當就能當。
原以為重逢即良辰,哪知這虛僞女子慣作逢迎。商賈當久了,便以為諸事皆可讨價還價。
宋忍冬羽睫輕顫,目光極度陌生。她錯愕地看着對方,早先對他存有的細微好感倏然消散。他可以是造福一方的清正官吏,亦或是南穆年少有為的明君,但絕不會成為她宋忍冬愛慕的男子。
狂妄自大,倨傲疏離,總以為對諸事勝券在握。
“聖上如此貶視我,何苦又擺出副非我不可的姿容。人貴有自知之明,我宋忍冬要的不過是一别兩寬。”
“憑什麼,憑你會做生意?”
薊春嬰蓦地松懈,懶扶着她的薄肩,話語更為陰沉。
宋忍冬掙紮着狼狽站起,數步之遙,她脊背挺直,散亂的發髻垂在臉側。眼眸堅定,神情驕傲,令他見之難忘。
“于你而言,不過尋回一個略微稱心的侍妾。既然聖上贊我掮客行徑,不妨我們談場交易。”
薊春嬰掠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殷紅軟唇上。突然他眉心緊蹙,原來她嘴角不知何時滲出了血。
“你分明猜出了孤的身份,卻始終未對孤尊敬,現下哪來的資格同孤——”
“受邀前來,隻說是故人相見。三年前,你為邊地郡守,我乃失了路引的可憐人。”
“總有你的道理!”
宋忍冬臉色慘白,低頭一言不發地整理自己的衣裳。她已經懶得辯解,究其根本,她不愛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