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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琴大概是木二郎很重要的東西,不然他不會拖着自己還受傷的身體,身殘志堅的去林中尋找。
你擔心他出事,于是隻得也跟着出去。
一路上他的步子都邁的很大,中途都沒休息過。
你跟不上他的速度,沒幾個眨眼他就消失在了你的視線範圍内。
四周樹葉嘩嘩作響,你扶着腿喘息了幾下,最終還是繼續追着腳印追尋而去。
你看着他找遍了一處又一處地方,不知疲倦;
也看着他輕薄的衣衫逐漸被血迹染紅,最終虛脫倒地。
你想,這口琴大約真的對他很重要。
...
風吹雨落的聲音敲打着窗棂,絲絲縷縷的冷風鑽進了屋子。
木二郎醒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
窗外暴雨吹的樹葉沙沙作響,樹枝的影子投在紙糊的窗上。
木二郎自榻上撐起身子,看見了自己已經被換了一身幹淨的中衣,也看見了放在櫃子上的一碗藥汁。
屋子裡一切如舊,昏暗的燭火,咕嘟燃燒的小火爐,洗淨的衣衫被挂在一旁,隻是唯獨沒有看見你。
“...雲燈姑娘?”
更漏的水已經漏了大半,往常這個時辰你早該回來了的。
他心中瞬間浮現出了可怕的猜想,登時臉上血色褪盡,焦急的掀開被子,就那麼赤着腳沖出了房門。
他剛打開房門,就見門外暴雨連連,你渾身濕透的準備推門進來。
木二郎的身軀擋在門前,大部分的燭光都被他擋住了。
你向來知道他高,卻從沒像現在這樣面對面站着,直面這份來自于身高的壓迫感。
你隻得仰頭看他,他也剛好低頭看你,晦暗不明的視線與你相觸。
他的臉龐逆着光,讓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隻是一瞬間,卻彷佛過了很久。
你的目光從上往下移,一下子就看見了他的腳。
“...木二,你怎麼不穿鞋?”
“...”
木二沒有開口回答你,隻是将你拉進來,關門隔絕了屋外的暴雨。
你的屋子空間逼仄,但自從撿到了木二郎後,你就在屋子的中間拉了一條簾子做遮擋。
你将自己的濕衣服換了下來,擦了擦身上的水,然後又從簾子上拿出幹淨衣服換上。
木二郎背對着簾子往火爐添柴火,他無意窺探,面前的牆壁卻在燭光的映照下,投出了你的剪影。
他看見了你将頭發都攏在了一側,濕衣落在腳邊...
他随即垂下眼眸,四周皆被燭火籠罩,餘光裡仍能看見燭影綽綽。
燃燒的木柴發出“啪啪”的響聲,他卻一動不動的盯着燃燒的木柴,連爐子的火候都未敢擡眼查看。
你終于系好衣服,掀簾而出,卻見木二郎不知看什麼入了神,爐子的湯已經煮沸了許久。
你俯身湊近,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隻看見了幾塊紅紅的木炭,于是隻得開口詢問:
“木二,你在看什麼?”
聲音從耳畔響起,他下意識的轉頭,正好撞進了你的眼眸中。
他眼睫不易察覺的一顫,随即在你的目光中别開了臉。
“...姜湯煮好了。”
“...哦。”
你接過了他遞給你的姜湯,聽見他又開口問道:“你去了哪裡?為何現在才回來?”
不知為何,你總覺得他說話的方式不太一樣了,卻也沒察覺是哪裡不一樣了。
想了想,你說:“我去了河邊,找到了這個。”
木二郎的視線朝你投去,隻見你小心的從衣物捧出了一個布包,裡面的物什隐約露出一角金屬的光澤。
那竟然是...他的口琴。
你湊近拉過了木二郎的手。
他的手掌比你大了許多,指關節略大,指腹還有厚繭,一眼便知道這是一個武生的手。
相比較下來,你的手竟然顯得纖纖細長,能被他的手掌整個包住。
他的手腕上還套着你的銀镯子,在他小麥色的膚色下,襯得十分顯眼。
你想,這般粗壯的手腕,怪不得取不下來。
你将口琴放進了他的掌心。
“早晨時,你傷成那樣了都要去找它...想必這口琴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吧。”
木二郎的手掌稍微用力捏了一下,獨數于銀器的冰涼溫度傳到了他的掌心。
而除了這份冰冷,他還感受到了另一種溫度。
那是一種灼熱的、滾燙的溫度,從你的指尖散發出來的;
貼着他的手背,順着他的五髒六腑,灼燒至他的心底。
“你...”他開口,聲音竟然有了些啞意,“...你在哪裡找到的?”
“在山下的湖泊中,”
你說,“山上的河流皆彙聚在山下的湖泊中。”
“我想,不管在哪條河裡掉落的,總會流入那裡,于是就去了那裡找。”
木二郎的表情沉默了下來,沒有一點笑意,但也不是毫無溫情。
他不是傻子。
門楣上墊着的軟包,被糖果利誘來的孩童,全部銀兩換來的湯藥,甚至...
——寒涼湖水中的口琴。
他知道你有多怕水。
你有過溺水的經曆,尋常時候看見河流都不敢在岸邊走,生怕腳下打滑跌入水中。
可現如今,如此惡劣的暴雨,如此湍急的河流,你卻去湖泊中找到了他的口琴。
他從來都知道你有多怕水。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頑石。
昏暗的燭火下,無人在意的角落,他手腕上的銀镯緩慢的泛起流轉的細微光亮,随後又快速消散。
你隐約看見他的眼角有些濕潤的亮光,你一愣,恍惚覺得自己看錯了。
你不由得湊近仔細看,他卻快速的别過了臉,手掌一下子蒙在了你的眼睛上。
你的視線一下子被遮住了大半,陷入了黑暗之中,隻能從他的指縫中窺見一點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