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在粘稠的沉默裡顯得異常突兀,甚至帶着點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攻擊性:
“藍飲冬呢?”
這幾個字像幾顆冰冷的石子,猛地砸進了這潭死水。
陳吟深吸了口煙,在他臉上開出一大朵猩紅色的花,映亮了他臉上混雜着不耐和看好戲的神情。
慕月轉過臉看着我,她的動作很慢,帶着一種刻意的、近乎審判的意味。昏黃的光線落在她臉上,那張線條清晰、總是顯得過分冷靜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表情。
隻有一雙眼睛,帶着無聲的诘問——你非要問這個做什麼?
沈雀插在褲袋裡的手似乎握緊了,指關節隔着布料顯出一點蒼白的凸起。他終于擡起了頭,碎發滑開,露出了那雙此刻布滿血絲、寫滿了疲憊和絕望的眼睛。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喉嚨裡卻隻發出一聲幹澀的、意義不明的氣音。
“她……”
就在這令人難堪的僵持即将凝固成冰時,一個清泠的、帶着點金屬刮擦般質感的聲音,慢悠悠地從我們身後的黑暗裡飄了過來:
“她說在山上等。”
金錯刀。
她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我們旁邊,穿着黑的、幾乎能融進夜色裡的衛衣,因為太過瘦削,整個人都像在衣服裡晃蕩。
她雙手插在口袋裡,姿态随意,甚至有點懶洋洋的,仿佛眼前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與她毫無關系。
金錯刀清麗的臉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清晰,裡面閃爍着一種我完全無法理解的、突兀的、近乎惡意的鋒芒。
她整張臉都是一種可怕的蒼白,齊蔓薰見她第一眼就評價“死三天也沒這麼白”,而現在她的雙頰卻帶着興奮的薄紅,神情像春遊前的小學生。
我有點意外地看着她,她居然這麼期待這次夜爬聚會嗎?
她的目光越過衆人,似乎落在遠處漆黑的山道上,聲音帶着一種令人齒冷的輕慢:
“急什麼。”
又是這種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嘔的姿态。我一下子就煩躁起來。
她總是這樣,像一陣無法預測的、裹挾着冰碴的冷風,我行我素地刮過,留下滿地狼藉和凍結的沉默。
遲到早退,語出驚人,永遠置身事外,卻又無處不在,用她那雙冰冷的眼睛,洞悉并嘲弄着所有人的狼狽。
我不看她。
我無法再看她。
再多看,我怕我心裡的憤怒就要從口中沖出來。
“行了行了,”路槐終于吐掉了嘴裡那根煙,用鞋尖碾了碾,聲音帶着一種刻意的不耐煩,打破了僵局。
“人都齊了就走吧。藍飲冬麼,她說上去等就上去等吧,山上地方大,她可能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就是!”
陳吟立刻接口,粗聲粗氣地,像是要驅散什麼。
“再磨磨唧唧天都亮了!走走走!夜爬的精髓就是黑燈瞎火!”
他率先邁開步子,朝着那隐沒在黑暗中的石階走去,高大的身影很快就被濃重的陰影吞沒了一半。
路槐看了我們一眼,沖我點點頭就算是打招呼,沒再多說,也跟了上去。
慕月亦步亦趨,身影融入了前方陳吟和路槐留下的、更深的黑暗裡。
沈雀依舊站在原地,石在溪猶豫了一下,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低聲說了句什麼。他這才像是被驚醒,遲緩地、腳步有些虛浮地跟上了石在溪。
齊蔓薰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側過臉看我,伸手想再次挽住我的胳膊:“墨墨,我們也……”
“我自己走。”
我猛地甩開他伸過來的手,聲音冷硬。
我沒有看他瞬間僵住的表情和眼底那抹受傷的陰霾,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追上了前方慕月那模糊的背影。
我必須習慣和他不做朋友的感覺——盡管這種感覺像被砍掉一條手臂——但我必須這麼做。
我再也受不了被當做情緒價值的自助提款機,他隻關心他自己,我的眼淚和呼救,在他眼裡好像不值一提。
我不止一次想問他:在你痛苦的時候,我是怎麼對待你的?你又為什麼,忍心這樣對我呢?
見此情景,金錯刀似乎在我身後輕笑了一聲。很輕,像羽毛掠過冰面。
又或者,那隻是我的錯覺,笑的人不是她,而是這座因我們到來而嘩然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