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或許隻有幾分鐘,或許有幾個小時,最後是短暫的、溫柔的月光落在我身上,輕紗般神奇地,短暫地撫平了我煎熬着的疼痛。
我醒了過來。
一種求生的、動物般的本能,壓過了心死的沉寂,開始微弱地掙紮。
離開這裡。
離開這一切。
我還有明天的論文要交…我要回家…
這個念頭微弱卻固執地鑽了出來。我掙紮着,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試圖撐起浸泡在濕淋淋草叢中的身體。
渾身都不安,明明很冷,卻猶處火宅。
手臂和膝蓋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濕透的衣服沉沉裹在皮膚上,把内裡的衣服也墜得黏糊糊,像第二層第三層皮膚,悶得我喘不過氣。
我像一具生鏽的、瀕臨散架的機器,極其艱難地、搖搖晃晃地,從泥濘中爬了起來。
月光輕柔地落下,天地風清月明,好像一切都是我的一場狂亂的夢。
但是冰冷僵硬的身體,即使沉睡也沒有褪去的背叛感、疼痛感和不安、恐懼,深刻提醒着我,剛剛發生的種種,皆是真實。
我失去了方向感,也失去了目标。隻是憑着本能,避開那令人作嘔的灌木豁口,避開那可能殘留着同伴血迹和殘肢的方向,踉踉跄跄地、漫無目的地沿着濕滑冰冷的石階,向下走去。
石階在腳下延伸,冰冷、堅硬、濕滑。如哀明山露出的骨架,散發沉沉死氣。
耳畔隻有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和腳下踏過積水發出的輕微“啪嗒”聲。
身體在不停地顫抖,意識在巨大的創傷和疲憊中昏沉。
我渾身都痛,心裡的委屈和痛苦交織,我也不在乎會不會有怪物殺人魔追殺我了,隻拖着自己沉重的軀殼,像個被全世界抛下的幽魂般搖搖晃晃,邊哭邊走,大聲喊着唯一能拯救我的神主——
“媽媽……!”
我竭盡全力地,像剛出生的嬰兒般哭喊着。
天地安靜,隻有我的聲音,我回歸純白赤子,隻知号哭母親。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遠。時間失去了意義。就在雙腿如同灌鉛般沉重,肺部火辣辣地灼痛,幾乎要再次癱倒時,腳下的石階似乎變得平緩了一些。
我繞過一塊巨大的、布滿濕滑苔藓的山岩。
眼前豁然開朗。
熟悉的、相對寬敞的平台。
簡陋的石砌矮欄。幾個供人休息的石墩。濕漉漉的石闆地面反射着微弱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天光。
是那個山腰下方的休息平台。那個發現無頭屍體的地方。
我的心髒猛地一沉,身體瞬間僵硬。
我幾乎是本能地、驚恐地看向平台中央——那片空地。
目光所及之處,空空如也。
沒有屍體。沒有凝固發黑的血泊。沒有痙攣抓撓的手指。沒有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鏽甜腥味。
隻有被暴雨沖刷得異常幹淨、甚至有些發亮的石闆地面。
濕漉漉的,反射着慘淡的光。邊緣的石欄縫隙裡,積着清澈的雨水。幾片被風雨打落的樹葉,孤零零地貼在冰冷的地面上。
屍體……消失了。
像從未存在過一樣。被那場暴雨,被那一聲詭異的鐘聲,徹底抹去了痕迹。隻剩下冰冷的、光潔的石闆,無聲地嘲笑着我的記憶和恐懼。
原本應該倒在平台上的石在溪也不見了,我四下查看着,企圖找到他爬行離開的痕迹,也一無所獲。
一股更加深沉的、混雜着荒謬和絕望的寒意,順着脊椎悄然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