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詭異了。超出了所有常理。
是幻覺嗎?剛剛經曆的一切——濃烈的詭異馨香,被追逐的恐懼,石在溪痛苦的悶哼,噴濺的鮮血,接踵而至的背叛……難道都是假的?
是一場夢嗎?還是說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夜爬”,什麼“朋友”,隻有我這麼一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我僵立在平台邊緣,被眼前詭異的“潔淨”沖擊得心神劇震。
霧又起了,與此同時——
一陣隐約的、嘈雜的人聲,混合着腳步聲,從平台下方,那條通往山腳的、被濃霧籠罩的石階路上,清晰地傳了上來。
有人來了!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我拖着冰冷僵硬的身體,踉跄着撲向平台邊緣那塊巨大的、布滿苔藓和藤蔓的山岩後面。
我緊緊身貼着冰冷潮濕的岩石表面,蜷縮在濃密的陰影和濕漉漉的植物之後,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随着模糊的交談聲、抱怨聲,甚至還有……幾聲壓抑的、帶着點尴尬的笑聲?
這聲音……
我如被重錘迎面擊中,張口結舌,無話可說。
濃霧被幾道晃動的手電光束艱難地刺破。一群模糊的身影,踏着濕滑的石階,走上了平台。
他們的輪廓在慘白的光束和翻滾的霧氣中逐漸清晰。
一股比看到無頭屍體消失更加冰冷、更加荒謬、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扼住了我的喉嚨!
走在最前面的,是陳吟。他高大的身影在濃霧中像個模糊的巨人,正抱怨着天氣和濕滑的路面。
緊接着是路槐,他叼着煙但沒點燃,鏡片後的目光掃視着四周,帶着一絲警惕。
然後是慕月,她利落的短發被霧氣打濕,耳垂上的銀環反射着冷光,步伐穩定。
沈雀低着頭,雙手插在褲袋裡,整個人籠罩在一種低氣壓的沉默裡。
石在溪吭哧吭哧地,背着那個碩大得離譜的登山包,壓得身形前傾。
池澗微微低着頭,臉色蒼白,像個蒼白的鬼魂,沉默地跟在後面。
齊蔓薰穿着淺灰色的亞麻西裝,漂亮的臉上帶着一絲心不在焉的憂郁,目光似乎總在尋找着什麼。
而走在隊伍稍後位置,正和身邊的齊蔓薰低聲說着什麼,臉上帶着一種混合着疲憊和強打精神的、有點誇張笑容的女孩——
是我。
是“墨黛晞”。
那個穿着和我一模一樣的帆布背包,紮着同樣馬尾,甚至臉上那點因為熬夜趕論文而殘留的倦容都如出一轍的……“墨黛晞”。
她正側着臉,對那個高高瘦瘦的白皙男生說着話,嘴巴開合着,似乎在抱怨着山路的難走、天氣的糟糕,或者是論文的磨人。
然後,她擡起頭,目光掃過平台,那雙總是帶着笑意和活力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入了我的視野。
那雙眼睛,明亮,帶着點被瑣事煩惱的不耐,卻毫無陰霾,毫無恐懼,更沒有被推入泥濘、被追殺、被同伴背叛抛棄後留下的、刻骨銘心的死寂。
那是“我”,是還沒有經曆這一切的“墨黛晞”。
是新的一輪。
我蜷縮在岩石後面,緊貼着濕漉漉的苔藓,身體僵硬,我突然想起曾經讀過的一本書——被人類創造的可怖造物,每日隻敢窺視隔壁蒼老盲人的屋子——現在的我,是上個輪回的遺物,隻敢躲在這裡,偷偷地,可恥地窺視着。
冰冷的泥水順着發梢滴落,滲進衣領,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
隻有一種巨大的、荒謬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如同那口從山巅響起的鐘聲,沉甸甸地、永恒地,懸在了我的頭頂。